其实陆则灵已经不记得手指触上琴键是什么感觉,只感觉那一刻,她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了斯坦威。已经很久没有去挨琴了,也很久没有去碰琴谱,明明觉得音符都已经陌生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按下那黑白琴键的时候,一切都刷刷的从脑海里窜了出来。
好像置身于梦中,鲜花和烛光环绕,璀璨的灯光化作斑斓的光点,眼前是一片失焦的画面,缭乱了心智,她像闯入梦境的爱丽丝,不想醒,不愿醒。
从《致爱丽丝》到《月光》,全都是耳熟能详的曲目,曾经练过千遍万遍,弹奏的时候几乎不用回忆,那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白杨一直斜靠着钢琴,一改往日的纨绔模样,那么用心的听她弹奏,而她,也真的当做只有他一个听众。那么慎重。
她起身鞠躬的时候,餐厅里爆发了此起彼伏的掌声,那一刻的心潮澎湃,离开餐厅她还是记得。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还停五年前。
白杨喝了些酒,两坐出租回家。大约是气氛太好了,他们提前下了车,披着星斗散步回家。此时夜幕已经低垂,霓虹灯潋滟流光,色泽鲜明而斑斓。车辆来来去去,车灯如带,陆则灵的手一直紧紧的抓着自己皮包的带子,心跳如雷,明明已经过了很久了,却还是没能平静下来。
白杨侧头看着她脸上由衷的笑意,也跟着会心的笑了,他说:“陆大师,这琴弹得太精彩了,以后要经常包场!”
陆则灵偏着头看了看白杨,只觉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颊此时看上去柔和的不可思议,她抿着唇,打趣他:“那可得给钱。”
白杨腆着脸,大言不惭:“钱没有,可以刷脸吗?”
陆则灵佯作翻白眼的样子。二一起笑了。
五年了,这大约是陆则灵过得最幸福的一天,仿佛渐渐找回了自己,找回了从前的血肉。
她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心境是那么平和,她很清楚的知道那不是爱,面对他,更多的是一种轻松的感觉,不会心头一紧,也不会心神相随。
只是平静,像没有风的湖面,让她忽略了从前的波澜。
也许,这才是生吧,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轰轰烈烈心想事成的爱情,生活,就只是生活而已。
平静的生活还继续。近来白杨工作也忙碌了起来,没时间隔三差五来找她打牙祭,但还是时常打来电话,陆则灵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越来越平静。
得知夏鸢敬出车祸的消息时,她正忙碌于一场宴席。挂断电话时,她二话不说的拿了包走了。
长途大巴一天好几班,她顾不上吃饭坐了最近的一班,七个小时后,她回了她离开了五年的城市。
说不清下车的一刻她想什么,只是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把过去留了这座城市,此刻,那些过往无孔不入的一点一点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其实从来没有忘记过,只是一直逃避而已。
长途汽车站来往,拎着大包小包的务工者,依依不舍分别的学生恋,骚动而庸碌,丝丝缕缕撩拨着陆则灵的心。
繁华也好,萧索也好,总归成了旧梦,留了昨夜,今天的她,孑然一身。
夏鸢敬不知道她回来,身上好几处包着绷带,叫唤着睡床上,正和她妈妈打着嘴仗。
看到陆则灵的时候,她嘴巴张得老大,等她反应过来,立刻瞪着眼睛训斥她妈妈:“妈,怎么回事啊!到底告诉了多少啊!多大点事儿啊!全来了!”
陆则灵温温吞吞的走了过来,站她床侧,“不是伯母告诉的,晓风告诉的。”
夏鸢敬皱了皱鼻子:“大嘴巴一个!就知道她靠不住!”
陆则灵睨了她一眼:“谁都告诉了,就不告诉!”
“也是怕耽误。”她眼神闪烁。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小心?”
夏母插了句嘴:“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掉钱眼里了,非要外头开补习班,学校里又不让她还顶风作案。急急忙忙赶着去上车!可不就车祸了吗!”
陆则灵听着夏母喋喋不休的抱怨,若有所思的看着夏鸢敬。
是夜,夏家都走了,陆则灵留下陪床。不过刚刚十一点,医院里已经没了吵闹的声音,大家都已经休息了。
两头挨着头挤狭窄的病床上,陆则灵不敢动,怕牵扯到夏鸢敬的伤处。
明明也没聊什么话题,夏鸢敬却突然喉咙哽咽了,她说:“则灵,回来吧,们一起去找爸,一切都会好的,回来吧,这儿才是的家。”
陆则灵难受极了,“开补习班是为了,是吗?”
“只是想,如果能这儿供个房子,最后总会回来的。”
陆则灵忍不住眼泪,一直死咬着嘴唇。
“咱忘了盛业琛行吗?这城市里不仅有他,还有,还有爸,是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回来吧,看外地过成那样,觉得不安心。”
……
陆则灵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这一刻的心情,太疼了,可是却不知道哪里疼,只觉得额角和后背全是汗。她一直刻意忘记的名字,刻意逃避的,此刻就那么清晰的她脑海里盘踞。原来从来没有平静过,只是命运短暂的饶了她,让时光暂停了那么几秒钟。
好短暂,短暂到她甚至来不及换一口气。
从回城开始,她就一直觉得不安,像没有穿鞋出门一样,惴惴不安惶惶终日。
撞伤夏鸢敬的应该挺有钱的,给她住的病房是单的,医院也是本城最好的。也是从前盛业琛住院的医院。
太熟悉了,所以害怕,每一寸都充斥着那些暴动的回忆。明明一点都不美好,她却全都清楚的记得,真是贱啊,她自己都忍不住恨着自己。
碰到盛业琛是有些始料不及的,他会喊住她,也是她意料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