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河北岸,辽军与晓胜军的激战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在战斗开始之时,萧
岚本以为他可以回营从容地的吃上一顿中饭,但是现在他已经在心里悄悄地将中饭
变成了晚餐。
宋军的战斗力乎他的预料,即使到此时,他们仍然没能如预期的吃掉已陷入
包围中的宋军前阵。这些宋军善于应变,他们原本都携带了弓弩,在现辽军的意
图后,很快,他们找到了应对之策。在那些低级武官的指挥下,他们纷纷下马,以
战马、重骑兵居外,轻骑兵居中,组成了一个个的圆阵,用弓弩、火器与辽军战
斗。
宋人也许不是天生的骑手,但他们的确都是天生的步军。面对这些结阵而战的
“步军”,战斗再一次变得艰苦起来。开始时只是一个个的小圆阵,然后他们开始
互相声援,最后变成了几个难以啃动的大阵。
萧岚身边的一些亲随对于宋人如此不爱惜自己的坐骑十分的愤怒,他们大声的
咒骂着,对于契丹人来说,这些宋人的确十分的可恶,他们怎么能不假思索的便将
一匹匹良马当成肉盾?那还是他们自己的坐骑!
然而,萧岚和韩宝却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惧意与忧色。
战斗进行这么久,他们已经可以断定这些宋军中间,并没有什么高级将领,在
最先的打击中,他们的几个高级武官都已经被射杀,现在指挥这些宋军的,最多不
过是些指挥使,他们失去了阵形,被断绝了与中军统帅之间的联系,但在陷入绝境
之后,他们竟仍然没有丧失组织力!
这是萧岚一生之中见过的最可怕的军队!
但这是怎么样的噩梦?他们竟然要与这样的军队为敌?!
萧岚真希望此时耶律信也站在他的位置上。
而这样的苦战也是萧岚所厌恶的,毫无美感,只是无谓的消耗士兵的生命。他
几次试图劝说韩宝鸣金收兵,但他看见韩宝怒睁的双目,便知道自己最好还是识趣
一点。
这是两支骑兵之间的野战,越是难以对付的敌人,韩宝越是不会轻易认输。若
不能击溃这支宋军,韩宝绝不会服气。但他已经没有筹码可用,他们身边随了这支
护!亲兵,再无其余的部队,而萧岚知道,韩宝绝不肯再回营调兵,他会将之看成
一种耻辱。
可这样僵持下去一
辽军每次的冲锋、射箭,都能给宋军带来一些伤亡,但是,他们始终冲不破宋
军的阵形。在有几轮冲锋中,辽军甚至动用了震天雷、霹雳投弹,但即使如此,也
没能炸开他们的圆阵―与那些蛮夷不同,宋军的警惕性很高,他们会用弓弩优先
攻击那些准备投掷火器的辽军。这让辽军的火器战术难以为继,也形不成猛烈的打
击。
然而,韩宝的命令十分霭单明了,他要求部下持续不断的,一波接一波的进
攻,让宋军无法休息,时刻保持高度紧张的状态,他们总会疲惫,然后就一定会出
现破绽。
而且,他们不是弓骑兵,他们携带的箭矢不会太多,他们总会用完!
这样的战术一定会有效果。只是瞬间万变的战场上,没有人知道浓烟的南面会
出现什么样的变化而已。
想到这里,萧岚不自觉的往左右望了望,他犹豫是否要悄悄的去调兵相助―
就在他转过头的那一刹那,他现从东西,有一文具军正朝自己这边疾驰而来。
萧岚不由得松了口气,虽然那浓烟飘得四散都是,让他看不太清楚那是哪支部
队,但那是辽军却是不需要怀疑的,但出于一种谨慎,他还是挥手招来一位亲随
盼咐道:“那是哪位将军领兵前来?他听见那亲随答应了一声,策马朝着东
边驰去,便又转过头,留神战场。
但萧岚并没能把心思放在战场多久,突然间,他听到身边的亲从“啊”地一声
大叫,他转头一看―却见刚刚遣出去的亲从,胸口中了一箭,被他的战马驮着
小跑着折了回来。
“宋军!宋军一”几个亲随结结巴巴的喊着。
“宋军?”萧岚方愣了一下,却见韩宝已霍地转身,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死死
的望着那队人马前来的方向。过了一小会,恶狠狠的说道:“看来韩某倒是低估了
李直夫!”
一股寒意突然从萧岚的背脊上冒了上来,他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刀柄。每一个
契丹人,都不难判断,那队人马至少有上千,而他们此时,身边不过百余亲从。
更紧要的是,倘若这只宋军与被围困的宋军合兵一处,整个战局,都会是天翻
地覆的变化。
“这一这要如何是好?”萧岚脑子里不断的转着念头,眼睛却望向了韩宝
但是这位大辽的名将,此时也只能是铁青着脸,一筹莫展。
即使是在这嘈杂的战场上,萧岚也可以清楚的听见那队人马疾驰而来的马蹄
声。
便在此时,萧岚忽然听见从北面也传来一阵马蹄声。“休矣!”萧岚在心里暗
叫一声,扭过头去,却见韩宝的表情松驰下来,他怔了一下,方才明白过来,那竟
然是大辽的人马!
萧岚好一阵子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一个巧合―韩敌猎与萧吼因为担心这边的战局,二人领了一千骑人马,前来
接应,便在环州义勇出现在辽军背面的同时,他们也赶到了!
然后,萧岚看见这两队人马,不约而同的张开了弓箭,朝着对方射去。
双方冲在最前面的骑士纷纷中箭落马,但两队人马仍在飞快的接近。心情仍有
些恍惚的萧岚忽听到韩宝“哎约”了一声,他这才惊醒,顺着韩宝的目光望去,却
见那队宋军当中,策驰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黑甲白马的将军,正在连珠箭,箭箭都
是射向辽军中冲在最前面的萧吼。素以勇武著称的萧吼,在他的箭雨下,显得极是
狼狈,左支右细间,右臂已是中了一箭―韩宝的那声惊叫,必是因见萧吼居然中
箭才出来的!
萧岚看着也是暗暗心惊。几名裨将见着此景,皆忙引弓去射那宋将,却被那宋
将轻拨战马,轻巧避开,回手连射几箭,那几名裨将竟竟一一中箭,落下马来。
这几箭令得萧岚与韩宝皆是大惊失色,韩宝转头问身边之人:“那是何人?南
朝亦有如此勇将?!”但左右却无一人知道此人姓名。
好在两方很快便碰到了一起,那宋将的神射便少了用武之地。此时韩宝与萧岚
的目光已全被那宋将所吸引,只见他收了大弓,摘了一柄大架在手,舞将起来,直
奔萧吼而去。萧吼乃是大辽有名的神力之人,平素少逢敌手,并不如何挑拣兵器
只有韩宝知道他最拿手是一支铁鞭,平日只是挂在马上,并不使用,这时却是摘了
铁鞭,右手持刀,左手执鞭,与那宋将杀在一处。
萧岚看了几合,便知二人武艺不相上下,但萧吼亏在未战之先,右臂便已中
箭,此时咬牙恶战,却是使不上全力,那宋将力气极大,每一架抡下,皆是势大力
沉,萧吼只敢用铁鞭去接,却不敢用右手,因此渐渐便落了下风。他生怕萧吼吃
亏,正待叫过亲从当中几个武艺好的去相助,不料眼前几骑快马冲出,他一愣之
间,才现是韩宝下车换马,摘了狼牙棒,冲了出去。他的几个亲兵生怕他有失
院得紧紧策马跟上。
萧岚这时已来不及劝阻,只能提心吊胆地观战。
那宋将十分袅勇,虽被韩宝换下萧吼,亦无惧意,一杆大架与韩宝的狼牙棒竟
是杀了个难解难分。萧岚看了一会,见韩宝并不落下风,几名亲兵又紧紧的围在二
人旁边,知道不会有事,这才放下心来,去看别处情况。
便在这短短一小会,其他的战场情况又已是风云突变。
一名身着犀甲的宋将,领着数百骑人马,不知何时,已穿过辽军的前阵,杀进
后阵之间,将辽军的包围杀开一道大口,被围困的宋军见到援军,军心大振,纷纷
上马,且战且退。
他来不及哀叹咬进嘴中的肉竟然也要吐了出来,两翼的探马又飞来报告,辽军
的整个前阵与宋军已经陷入彻底的乱战,已经没有任何的阵形、序列、指挥可言。
他这才明白那队宋军是怎么突然杀进来解围的。
到这个时候,萧岚已经知道,歼灭晓胜军的目标已经不可能实现。继续战斗下
去,除了让双方无意义的流血,再无作用。但是,他甚至不可能随便鸣金收兵,当
务之急,已经不是追杀宋军,而是利用他第二军阵仍然还存在的阵形,保护其他各
阵退出这场战斗。
他再不犹豫,策马驰向他的后阵,接过战场的指挥权。
苦河边上的这场恶战,直到当天晚上,太阳将要完全落山之前,才终于彻底的
结束。
辽军几乎已经将半支晓胜军咬进了嘴里,最后却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的吐了出
来,而宋军也几乎有机会一举击杀韩宝与萧岚两名辽国统帅,却因为运气而功败垂
成―尽管他们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曾经拥有过这样的机会。
这场战斗,到最后,双方都是筋疲力尽,死伤惨重。
最终,辽军后退了五里扎营,宋军也被阻在了深州之外,不得不退回他们前一
个晚上的营地。
此时,除了苦战一天的筋疲力尽以外,宋军之中,开始弥漫着一种悲观的情
绪。
唐康强打着精神,与李浩分头巡察过大营后,二人又不约而同的一齐回到了唐
康的大帐中。唐康盼咐亲兵给李浩看了座,端上茶水,两人都是捧着茶杯在手,半
晌无言。过了好一阵,二人不约而同的一齐抬头,唤道:“唐大人!”“李大
人!”然后,又是一小阵沉默。
当李浩再次开口时,唐康其实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硬听李浩长长的叹了口气:“契丹之善战,实出乎意料。”
唐康也深有同感,不由得微微点了点头。白日他也曾引兵死战,唐康一向也自
负文武双全,自以为一身武艺,(穷之一般的将军,绝不逊色,但直到上了战场,真
刀真枪的实战,才知全不是那么回事。在生死之际,那些生长于马上、久历战阵的
普通契丹士兵,远比他想像的难以对付。
却听李浩又沉声说道:“恐怕咱们这次,是到不了深州了。”唐康默然无语
李浩连连摇头,神色沮丧,“吾等矫命而来,如今真是进退维谷。不立寸功而返
来日何以塞两府、宣台之口?然今日之战,全军伤亡近四成,战+疹斋,已到强弩
之末。如今大军背水结营,数十里之外,便有数万辽兵,若其夜半来袭,恐后果不
堪设想。”
“李大人说得极是。”到了此时,唐康也不由得英雄气短。
“那末,不如早做决断,今天晚上,趁辽人未觉察,咱们连夜撒回衡水,待休
整数日,再图别策。”
“今晚?”唐康不由得吃了一惊。
“事不宜迟,恐夜长梦半。况白日若辽人有备,岂能容我从容渡河?”
唐康沉吟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也罢!”
二人又商议了一阵退兵之法,一切议妥,李浩便告辞离开,安排连夜撒军之
事。唐康在帐中,一面盼咐亲兵收拾行李,一面坐在烛下沉思。他是一个不甘心失
败的人,但是如今的形势,却已经告诉他,单凭他手中的兵力,想要解深州之围
绝非易事。事到如今,他也只有再想方设法,说服石越增兵―但这又岂是容易之
事?唐康还不知道石越此刻正如何恼他呢?他想了一会,终无头绪,又想起一事
便披上披风,跟亲兵盼咐了一声,便出了大帐,径往旁边的一座小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