件事:继续给大宋施加各种压力,守株待兔等待宋军北上,寻找重创宋军的机会。
而要完成这些目标,辽军需要足够的粮草。倘若完全依赖国内的补给,对于辽国的
国力,会是不小的损耗。所以,接下来进攻永静军,亦算是顺理成章之事。
仁多保忠相信在他已经占据先机的情况下,耶律信会采取两面夹击的策略,攻
下深州的韩宝、萧岚在稍加休整之后,可能会转移到武强一带,一面佯攻冀州,牵
制唐康、李浩部,而主力则与耶律信的某支军队,分别从武强、乐寿强行渡河,对
他形成夹击之势。
对他有利的是,辽军没什么船只,只能临时征集、掠夺,所以最终可能还是要
靠浮桥,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耶律信必然会利用宋军没有足够兵力防守苦河、黄河
全部河段的弱点,派遣小队人马先行偷渡,以策万全。除此以外,他必定会到处设
置疑兵,令宋军摸不透他的意向:甚至干脆让韩宝、萧岚先突破较易渡过的苦河
牵制他与唐康、李浩的兵力,然后他再从容渡河,攻击他的后背。
在这样的局势下,要防御辽军的进攻,仁多保忠就必须与唐康、李浩精诚合
作。而让他暗暗叫苦的是,偏偏他们不久之前,还在互相攻汗。休说唐康、李浩
便是神射军内部,如今相是隐隐分成两派,一部分将校站在他仁多保忠一边,还有
不少将校则站在郭元度一边。尽管这段时间仁多保忠费尽心思,石越与宣台三令五
申,至少他已经赢得了所有军法官的公开支持,这使得郭元度与他的部下们不得不
有所收敛,倒也无人敢违抗他的将令。但仁多保忠心里也很清楚,打仗的时候,他
还是要靠这些将领的。一支靠军法官弹压的军队,是打不了胜仗的。
因此,当他得知王厚抵达大名府后,便马上上书石越,请求王厚立即前来冀
州。
只要有王厚在冀州坐镇,无论是晓胜军还是神射军,便没有人敢轻举妄动。这
两只殿前司禁军中,有半数以上的将领,不是王厚的旧部,便是他老子王韶的旧
部。许多人对“小阎王”怕得要死。
但石越与王厚却似乎不以为然,只是回信说,已派了何畏之前来他的军中。石
越给他下了份密令:若然郭元度敢不用命,他可以缚之送往大名,以何畏之代领其
军。而对唐康、李浩,只是王厚以中军行营都总管的名义,给唐康、李浩下了将
令,令二人须听仁多保忠节制,否则军法从事。
如此处分之后,石越与王厚便认为他们已经神制住了局面,可以高枕无忧了。
但仁多保忠却不能不心怀惴惴:何畏之尚未至他军中,王厚的一纸军令,能否让唐
康这种莱鹜不驯之徒俯听命,他也全无把握。
仁多保忠自己并不是什么胸怀宽广,不计旧怨之人。只不过他更擅于审时度
势,明白屈己应时的道理。他心里面是对唐康十分不满的,也认为石越袒护唐康
因此未必没有不平。但是,他也并不想弄僵与唐康的关系。对他来说,他在大宋
朝,有两个立身之本,其一是他在绍圣初立下的勤王保驾之功,这让已经故世的太
皇太后与刚刚亲政的小皇帝,都对他信任有加,恩宠不绝,特别是如今小皇帝已经
亲政,七年前所立功勋的政治回报,如今才刚刚开始:而另一件,就是处理好与石
越的关系。仁多保忠十分清楚在大宋朝,仅有皇帝的宠信,却在文官之中没有强力
的支援,任何人都是不可能谈得上如鱼得水的,而在绍圣一朝的文臣当中,惟一能
对他不持偏见,不始终抱持防范心态的,暂时还只有石越。因此,些些不满,他也
不能过于计较。与石越保持良好关系,才符合他的最大利益。既然如此,他就有必
要修复与唐康的关系。
他确实也做出了姿态与努力。
他早猜到晓胜军与环州义勇会粮草不足,在深州失陷之后,唐康与李浩立即将
主力撒回信都,只留少量兵力驻守衡水,便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原本他可以安然
等着唐康、李浩来向他乞粮的,但是他却主动的让人给他们送过去数千石粮食与草
料。他的好意也收到了一些回报,唐康与李浩果然派人送来札子,向他的表示了感
谢。
虽说两军关系的进展也就仅此而已,但仁多保忠更加确信自己的正确。
在战争之中,谁控制了粮食供应,谁就占据着主动。
王厚到任后,亦数度行文给他,令他一定要守住永静军,大名府的运粮船只亦
尤源源不断的北上,无数的粮草军资,在东光卸货,宣台与王厚的意图昭然若揭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虽然西军远来,仍需要在大名府休整一段时间,养精蓄锐之
后,方能北上,但未来大军的补给,肯定是要以永静军为主。
仁多保忠判断,王厚可能会拖到八月,才开始让西军北上。一来休整一个月
西军元气便可以完全恢复,他可以兵强马壮的北上:而拖到八月,辽军入侵已有四
个月,不是锐气渐失,士卒渐生归心之时,不仅如此,八月份也是辽军补给面临最
大考验的时候,四五月份,辽军自带补给,加上四处掠夺,粮草不会有困难,六七
月份,虽然随军的粮草吃完,但耶律信处心积虑,必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包括国
内运输,各地掠夺,仍可保无虞:但到了八月,一来大宋境内,河北路北部正常生
产被破坏,田间地里不会有什么粮食出产,而经过辽军四个月的洗劫,可以说是能
抢到的他们都早已抢到,抢无可抢,一切粮草,便只能全靠着国内的转运,压力陡
增自不用说。王厚只要加大对其粮道的骚扰,耶律信就不可能完全专心前面的战
事。而除此之外,辽军的战马在外面打了四个月的仗,就算他们一人三马,也免不
了死的死,病的病,不死不病,亦不免瘦弱掉膘。所谓彼消此涨,王厚不可能不善
加利用。
然而耶律信也绝非善茬,数日来,仁多保忠不断接到报告,在东光县的北面与
东面,出现了辽军活动的蛛丝马迹。他难以确定那是否是耶律信的疑兵,他也没有
足够的兵力处处布防,只能一面令永静军知军加强戒备,一面加强对运粮部队的保
护。
今日的这一批粮草,装满了三百多辆大车,是奉宣台的命令,准备由东光运往
信都的―虽然信都东边便有黄河北流经过,但那是改道后的河道,潜运能力无法
信任,远远不如永济渠安全可靠,因此即便是到信都的粮草,宣台选择的,也是走
永济渠再转陆路。这么多的粮草,仁多保忠不敢掉以轻心,因此一大早,便准备亲
自去接应。
但他方出得城门,便听身后有数骑追来,这些人一面大声抽打着坐骑,一面大
声喊叫着仁多保忠的官讳,他只得勒马停住,令仁多观国前去询问。只见仁多观国
领令前去,与那些人交谈数语,便领着那几人疾驰而来,到了跟前,仁多保忠不由
吃了一惊,原来其中一个,却是他认得的,乃是宫中一名内侍,名唤高翔,早前被
派在冀州信都督察递铺葬传诸事,实则亦有为皇家耳目之意,他不知又出了何事
令他特意前来,急忙策马上前,问道:“高内使如何来此?”
那高翔却不答话,只是挥挥手,旁边一个从者―却是铺兵服色―连忙捧了
一个木盒,送到他手中,他高高捧起,尖声道:“守义公,有皇上御批。”
仁多保忠大惊,院忙滚身下马,跪在地上,口呼万岁,接过木盒,验过封漆
小心打开,细细读完,令身边的书记官收好,起身对高翔说道:“皇上旨意,下官
已知。高内使远来辛苦,尚请暂回馆葬歇休,待下官办完这趟差使,晚上回来,再
给内使接风洗尘。”
那高翔抱抱拳,道:“如今正是国丧,这些事竟可免了。守义公亦不必客气
仍是军务要紧,待早日驱除胡虏,咱们凯旋回京,俺再来府上叨扰不迟。阜城俺便
不逗留下了,今日便回信都,那边亦有公务,只是要请守义公赐几个字,回去俺也
好交差。”
“如此岂非令下官太过意不去一”
高翔却不待他说完,马上说道:“非是俺客气,实是信都庶务亦多,须臾难
离。”
仁多保忠在注京早识此人,知道是个胆小怕事的。他这番巴巴的跑来送御批
自然是新皇即位,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便要表现表现,他连夜从信都跑来,日后
免不了也算是一功。实则这些御前文字,自有铺兵传送,制度严密,原本用不着亲
自劳动他老人家。但他虽到了阜城,心里多半还是嫌阜城离战场太近的,所谓“君
子不立危墙之下”,他自然是离7人越远越好,因此也不再挽留,抱拳道:“如
此,下官亦不敢耻噪,他日回注京,再给高内使赔罪。”说罢,唤来一个校尉,令
其点了数十骑人马,护送高翔,又暗中叫心腹返回阜城,取了几绍交钞,送给高
翔。
直到目送高翔远去,仁多保忠才转过身来,叫过一名指挥使,盼咐道:“你带
是本部人众,替某去接应粮草。”说完,也不顾众将惊讶,沉声道:“咱们回
城。”
众人刚刚出城,旋即回城,心中无不惊诧莫名,人人皆猜到必与那道御批有
关。然军中偶语则诛,仁多保忠不说,也没人敢问,只是闷声回到城内,仁多保忠
也并不召集诸将议事,只令各自散了,自回行辕。
只有仁多观国跟着他进了行辕,见仁多保忠皱着眉头,喝退左右,才问道:
爹爹,皇上究竟有何旨意?”
仁多保忠踞案坐了,摇摇头,长叹一声,低声道:“皇上令我接到指挥之后
立即北进,务要收复深州,不得借口拖延。”
“啊?!”仁多观国大吃一惊,急道:“这如何能成?耶律信正虎视耽耽,咱
们如何能自离巢穴?再说宣台已有指挥,令吾军坚守。”
“宣台的军令,比得过皇上的旨意么?”仁多保忠整眉斥道,“你我有几十胆
子,敢不遵皇命?”
“可宣台二”
仁多保忠不耐烦的打断他,“我奉的是皇上的手诏,宣台亦不能说我违制进
军。”
“可纵然宣台不追究,吾军此时北渡黄河,恐有覆师之忧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仁多保忠苦笑起来,“但你是愿意听皇上的话打败
仗,还是愿意不听皇上的话打胜仗?”
“这一”仁多观国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仁多呆忠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你想吾家有族灭之祸么?!”
“那爹爹?”仁多观国毕竟年轻,已经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皇上手诏中,对我已极为不满,要挽回圣上的欢心,只有遵旨一途。吾若抗
旨,他日石垂相也保不住我。”仁多保忠低声说道:“但此次渡河,凶多吉少,故
此你兄弟二人,此番不必随我渡河一”
仁多观国急道:“这如何使得,不如孩儿替爹爹北上!”
“我不亲自北上,如何让皇上知道我的忠心?”仁多保忠怒道:“你只管听我
之计行事,休要耻噪。吾统率大军北进,虽不能胜,尚不至于全军覆没。你听好
了,四郎如今在东光,你派人去告诉他,让他押运下队粮草,亲自送往信都。到了
信都后,见机行事,不要急着回去。你则率兵驻守武邑,见机接应我退兵,但无论
如何,不得渡河来救。一旦耶律信攻过黄河,你不要硬撑,以你的能耐,绝非耶律
信对手,只管退往信都,只要守住信都,石垂相必不见怪。”
仁多观国虽不敢多劝,却越听越心惊,问道:“爹爹打算带多少人马渡河?”
“三千!”仁多保忠咬牙道。
“三千?这岂非羊入虎口?”
“你以为我便把神射军全部带过去,又能有什么好结果?”仁多保忠骂道:
我只须说船只不足,仓促难备,皇上哪懂得这许多,皇上见我亲自渡河,必然气
平。你率一营之众在武邑接应,我把第二营给你,第二营几个将校,全部信得过
会听你号令。郭元度率三个营,守在阜城、北望镇一”
“那观津镇呢?”
“如今管不得许多,只留少许兵马看顾。”仁多保忠望着自己的儿子,沉声道
“无论如何,还要指望郭元度这厮能挡住耶律信,那我还有一丝生还的机会。倘
真的令耶律信攻过来一”他摇摇头,道:“故此不得不给他多留一点兵力。你记
住,若何畏之来了,你便将兵权交给他,转告他,不可令唐康、李浩渡河,万一韩
宝、萧岚攻过河来,亦不可令郭元度轻举妄动。比起耶律信来,韩宝、萧岚,实不
足为惧。”
“孩儿记下了。”仁多观国黯然应道。
却听仁多保忠笑道:“亦不须太悲观。我如此安排,石垂相当能体谅我的苦
心。渡河之后,我自会见机行事,若敌势大,我便退回河南,只要我在深州打过
仗,皇上必也不会深怪。”
仁多观国心知韩宝与萧岚绝不会这么好对付,但此刻多说无益,沉默半晌,问
道:“那爹爹准备何时渡河?”
“呆会盼咐过诸将,我便率亲兵驰往武邑,明日便率第一营渡河。这等事,既
然要做,仍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可不想被韩宝在河边击溃。”
“第一营?”
“他们不是一直想打仗么?”仁多保忠知道仁多观国想说什么,挥手止住,冷
笑道:“吵着要救深州的,第一营声音最响,我此番便成全他们。”
“可一”
“怕什么?!”仁多保忠轻蔑的说道:“难道他们还敢造反不成?”
【1〕按:注意此处所言,指“内降指挥”或“内批指挥”。“指挥”本是
宋代诏令的一种,只不过可以不由翰林学士拟旨,改由宰执代拟,但仍需经两府讨
论,给事中、中书舍人封驳,台谏论列,自然也具有合法性,甚至许多指挥本身就
是司法解释。因此,其与“内降指挥”有着本质的区别。请读者注意区分。
【2〕阿越注:真实历史上,北宋中期士大夫们已有自觉限制皇权扩张的意
识,但是,在经历激烈残酷的党争之后,整个士大夫阶层完全被分裂,并且在内耗
中被削弱,因此丧失了抵制皇权的能力。尽管如此,便到北宋晚期,即使是被视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