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1章混乱

在那呛人的煤烟与机械的铿锵中，一列满载的货车缓缓驶进了火车站，并在站台上停靠，然后，在军官们的呵斥声与皮靴飞踹声中，士兵们慌忙奔上站台，将那些连铅封都没有上的车厢的车门拉开，并从车厢里搬下各种物资，从步枪、弹药，到军装、军帽，几乎所有前线用得着的物资都可以在这些车厢里看到，而且这些物资并不是分门别类的，而是混装在一起，士兵们将物资从车厢里往站台上搬的时候也根本没看车厢上的货物编号，抓到什么就是什么，然后搬去站台，乱哄哄的堆在一起。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无序，这或许是现在俄国内战前线最好的写照，远比随军记者们的煽情报道更直观，也更残酷，在这里，对于所有的军人而言，混乱是唯一伴随他们的东西，甚至比身边的战友更熟悉。

这座火车站其实只是西伯利亚铁路上的一座很小的火车站，因为附近有一座贵族经营的伐木场，因此当年修建西伯利亚铁路的时候，那名贵族打点关系，特意在这里设立了这座火车站，专门方便木材运输，不然的话，就以这里的位置而言，或许根本就不会出现火车站，那么现在这里也就不会成为俄国临时政府的前线指挥部了。

作为俄国内战混乱局面的另一个真实写照，现在正在这处前线指挥部指挥共和派军队作战的最高军事长官并不是一名陆军将领，而是一名海军中将，不过出于安全考虑，中将本人并没有亲自赶到前线指挥部，而是派遣了一名副官作为联络官，依靠一条电话线遥控指挥整个前线战斗，从早上起，这条电话线就忙碌起来，因为根据彼得格勒来的命令，中将先生必须在五天之内攻克沙皇政府的临时首都贝加尔港，所以，从天不亮的时候起，那东边的炮声就响了起来，现在已是上午九点整，战斗已经进入关键时候，据说沙皇军队的防线已经出现动摇，只要再加把劲，就能突破沙皇军队的第一线阵地了。

关键是炮兵能不能用猛烈的炮火压制住沙皇军队的火力，也正因此，从后方的兵站正在向这座火车站调运炮弹，但是由于后方的混乱局势，跟着军列一起赶到这座火车站的除了炮弹之外，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明明冬季已经过去，可是那列车上居然还能找到成捆的崭新棉衣和冬季军靴。

“这真是一场混乱之极的内战啊，无政府主义显然比任何主义都能在现在的俄国找到归宿。”

站在火车站的调度室里，一名身穿英国陆军军装的中校发出了以上感慨。

这名英国陆军中校名叫弗朗西斯，具有一半的法国血统，虽然表面上的身份是英国驻俄国大使馆的一名武官，但是他的真正身份却是一名间谍，为英国军事情报机关服务，虽然几乎完全不会讲俄语，但是弗朗西斯中校那一口纯正的法语为他的情报搜集工作提供了很好的掩护，他在流行法语的俄国上流社会混得相当不错，这对他的工作开展非常有利，也正因此，自从俄国内战爆发之后，弗朗西斯就成为英国政府了解俄国局势发展的重要耳目，而且由于与俄国上流社会的特殊关系，弗朗西斯也可以像俄国随军记者那样跟随俄国共和派军队来到东方前线。

弗朗西斯很清楚俄国内战的混乱局面，造成这种混乱局面的不仅仅是复杂的国际局势，更重要的原因是俄国国内各种思潮的强烈冲击，无政府主义者，孟什维克，布尔什维克，保皇党，共和派……这些政治势力都参与着目前正在进行着的这场俄国内战，目前来看，共和派似乎可以团结多数政治派别，但是这是建立在共同的敌人沙皇政府没有倒台的前提下的，一旦沙皇政府被消灭，那么，弗朗西斯仍然认为，俄国的混乱局势不会立即结束，因为共和派内部很可能发生分裂，而对这种局势最具决定影响的就是布尔什维克。

不过，作为一名英国人，以及一名服务于英国军事情报机关的间谍，弗朗西斯从来也不认为俄国应该保持稳定，英国政府的战略非常清楚，那就是遏制一切可能威胁到英国利益的国家，哪怕它是一个欧洲国家，所以，英国政府虽然不希望俄国内战持续下去，但是同时，英国政府也希望俄国内部不是那么快的就平静下来，最好利用俄国的动荡局面为英国攫取最大利益，因此，弗朗西斯现在的任务也非常明确，那就是尽一切可能接近所有可能在将来掌握俄国中枢权力的政治派别，除了布尔什维克，英国政府还不至于看不清楚这个政治派别的主张。

俄国的政治形势到底向什么方向发展，主动权并不掌握在英国政府手里，而是掌握在彼得格勒的俄国临时政府手里，只要俄国临时政府能够保证食品、燃料的供应，那么俄国的政治局面最终将稳定下来，但是这并不容易，因为俄国与德国之间的战争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而只要战争不停下来，那么俄国的物资供应情况就得不到彻底改善，那么，俄国的局势就会持续动荡，并给临时政府的反对派以可乘之机，在这方面，布尔什维克的主张最能赢得俄国底层民众的支持。

“这种后勤的混乱，或许正是那些政治上的反对派故意制造的吧，谁知道呢，或许是无政府主义分子也说不定呢，至于布党分子，他们或许也乐于看到这种局面吧。”

站在调度室里，弗朗西斯琢磨着目前的俄国政治形势，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凄厉的防空警报声。

弗朗西斯非常惊讶，在这种战斗进行到关键时刻的时候，火车站突然响起防空警报，这显然不是在演习，唯一的解释是，俄国沙皇政府派来了空军。

弗朗西斯的惊讶可以理解，根据他得到的情报，现在的俄国沙皇政府没有任何可以作战的军用飞机，前段时间，天空就是俄国临时政府空军的，也正是在空军的协助下，共和派的军队才会以如此高的效率向东推进。

但是现在，随着防空警报响起，共和派空军主宰天空的时代似乎终结了。

弗朗西斯急忙冲出了调度室，而就在这时候，他已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爆炸声，每一声巨响，大地都会随之抖动一下，很显然，攻击者使用了重型航空炸弹，至少是两百磅级的航空炸弹。

与此同时，火车站附近的防空阵地也响起了高射炮的射击声，湛蓝的天空中爆出一朵一朵“炸弹之花”，黑色的，黄色的，沉闷的爆炸声从高空传来，与那凄厉的防空警报声交织在一起，使火车站里的气氛更加紧张起来，那些正在站台上搬运军火物资的士兵和军官也慌忙寻找掩蔽所，一时之间，整个火车站秩序大乱，一些士兵在军官的指挥下慌忙在屋顶上架起机关枪，以弥补那稀疏的高射炮火。

由于掌握着制空权，共和派军队对于地面防空作战并不怎么重视，因此，在火车站附近部署的高射炮只有区区六门，不过这些高射炮都是英国和法国援助的，性能比俄国货好得多，可以打得更远、更高，几乎可以对所有轰炸机进行有效攻击。

弗朗西斯也站到了屋顶上，举起望远镜，向东南方向的天空望去，在那里，他看见了二十多架拥有四台发动机的重型轰炸机，作为一名军事间谍，弗朗西斯一眼就识别出了那种重型轰炸机，正是中国制造的“秃鹫”式重型轰炸机，改进型号可以装载近两千磅航空炸弹，属于较为先进的轰炸机，目前正在向英国本土和法国纵深地区扔炸弹的德国重型轰炸机就是这种“秃鹫”式重型轰炸机的德国版本。

“是中国人么？”

弗朗西斯很惊讶，因为英国政府认为中国不会直接参与俄国内战，但是现在看来，英国政府似乎过于乐观了些，中国人显然不打算在这场俄国内战中完全袖手旁观，这眼前的“秃鹫”式重型轰炸机就是最好的证明。

说起中国，弗朗西斯当年倒是也与中国有些缘分，当年，中国爆发的那场推翻满清王朝的革命中就有弗朗西斯忙碌的身影，当时，弗朗西斯还是英国驻华使馆的一名武官，主要任务也是搜集军事情报，而且，当中国与日本爆发东北亚战争的时候，弗朗西斯也间接的为日本军部提供过情报，而且也正因此，在战争结束之后不久，弗朗西斯就被中国中枢政府以“从事与外交无关的事务”为由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并被立即驱逐出境，然后在英国呆了段日子，之后才被英国政府派去俄国担任武官，继续干他的老本行搜集情报。

对于弗朗西斯来讲，中国就是他的滑铁卢，自从被驱逐出境之后，他就不敢再轻视那个东方大国了，所以，虽然现在他在望远镜里看清楚了那些“秃鹫”式重型轰炸机机翼上绘制的那些俄国远东军团的标志，但是他确实不会相信那些飞机真是由沙皇陛下的那帮贵族军官驾驶的，他本能的认为，那些轰炸机的驾驶舱里坐着的飞行员都是中国人，而且很可能就是中国国防军的现役军人。

“难道中国人已经决心干涉俄国内战了么？他们居然在第一次空中出击中就动用了重型轰炸机！”

弗朗西斯非常震惊，也非常惊讶，他突然发现，以前英国记者那些耸人听闻的夸张报道并非毫无根据，确实，自从中国的共和派掌握权力之后，这个东方大国就表现的越来越“积极”，不仅对内积极，而且对外同样积极，这从南洋战争就可以得到证明，而眼前的这些“秃鹫”显然是另一个证明。

就在弗朗西斯发愣的时候，那些“秃鹫”式重型轰炸机已经进入了高射炮有效射程，在那天空的“炮弹之花”中穿梭，而且仍在向地面投掷炸弹，炸弹的落点也越来越接近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