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的绝顶轻功,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天牢并非难事,但她深知师父性情,他不可能愿意畏罪潜逃。
细细思量之后,她沉住气,落落大方地前去探监。狱卒见皇后娘娘亲临,不敢阻拦,毕恭毕敬地将她迎了进去。
但凡是牢狱,必是阴暗脏污,天家大牢也不例外。一间独立的石造囚室里,灯火昏暗,摇曳生影,更显阴森逼人。在一排冷冰冰的铁制刑具前,那素袍男子神情淡定,虽被绑在刑架上,衣衫染着猩血,但面色从容犹如闲庭散步。
“师父!”路映夕低呼一声,她终是来迟一步,他们竟已用刑!
刑部尚书沈奕见她踏入,恭敬一礼:“恭请皇后娘娘凤安!”
“沈大人的动作真是迅速得紧。”路映夕淡淡嘲道,不掩微愠。
“臣奉皇上口谕,严加审问疑凶,还望皇后娘娘海涵。”沉奕莫约二十五六的年纪,俊秀儒雅,眼神却是沉着冷厉。
路映夕震怒于心,目光冰寒。慕容宸睿,这笔帐,以后我会慢慢跟你算!
她沉着面色,明眸光冰冽如泉,冷声道:“皇上仁厚,难道会允你滥用私刑?”
那沈奕抿起唇角,并不言语,神情却是傲然。
路映夕凝视他片刻,心中清明了然。这位年轻的尚书大人有一副铮铮铁骨,但却心高气傲急于建功,对这样的人不能用强。
她心念转动,脸上渐渐露出几许忧色,柔了嗓音:“沈大人,本宫想与师父单独说几句话,还请沈大人通融。”
沈奕举目看她一眼,迟疑须臾,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路映夕知道他离得不远,但也不介意,走到南宫渊面前,轻声道:“师父,映夕来晚了。”
南宫渊露出浅淡微笑,眉目清朗澄明,温声回道:“映夕,不必自责,师父做错事自当要负起这个责任。”
“那是意外,师父为何偏要耿耿于怀?”路映夕不禁感伤,幽幽道,“师父心善,别人却未必感激。”如果当时贺如霜肯继续接受师父诊治,决不会失去胎儿。贺如霜自己种下的因,却要师父背起这个果?
只听南宫渊低低叹息:“尚未出世的婴儿,亦是一条人命。几日牢狱之灾,权当祭奠那可怜胎儿。”
闻言,路映夕心中蓦地一喜,压低嗓子问道:“师父早已算出此劫?”
南宫渊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墨黑如玉的眸子闪着一点温柔笑意。
路映夕放心不少,绽开笑容来,但口中音量仍压得极低:“师父,虽只是几日,但酷刑难挨,必要时一定要用内力抵抗。”
“只是鞭笞而已。”南宫渊云淡风轻地扬唇,仿若身上那渗血的鞭痕并不是落在己身。
“倘若不仅于此呢?”路映夕眼中显出忧急。师父太固执了,那慕容宸睿必不会如此心慈手软的!
南宫渊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径自道:“映夕,我会留在宫中陪你一段时间。”
路映夕倏然怔住。师父是否预测到他将会被软禁宫中?她原本尚存一丝希望,希望自己估计错误,可慕容宸睿是那般深沉精明之人,他必定会趁势扣留下师父,借此牵制她的一举一动。
南宫渊知晓她的忧虑和愧意,温言安抚道:“与你无关,是我命中注定有此劫数。”
路映夕抿了抿菱唇,坚定地道:“师父,无论如何,映夕都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语毕,她突地抬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把掌心里的一颗丹药塞进他嘴里。
那药丸入口即化,南宫渊来不及拒绝,不由笑道:“映夕,续命丹珍贵无比,全天下只有三颗,你倒这样浪费了。”
“不给师父服用那才是浪费。”她也浅浅轻笑。她只有一颗续命丹,是师父以前送给她,怕她将来病发得厉害挨不过去,特地让她留着保命。可是现在师父遇难,他的命她看得比自己的更重。
“我已服了续命丹,你可以安心了?”南宫渊墨眸微闪,泛着隐约的脉脉温色。
路映夕却用力摇头。不够,如何足够!续命丹之效只是护住心脉,以防万一,可却挡不了皮肉之痛!
南宫渊俊逸的脸上掠过一丝怜爱,柔声道:“映夕,你应该知道,我从不看重外表皮囊,如有损毁,我希望你也不要为我介怀。”
“师父?!”路映夕心头狠狠一震,“师父,你还算到了什么?”
南宫渊不语,微笑着缄默。
见他如此,路映夕的眼眶发热,浮起一层朦胧雾气。师父不说,可她也已猜到。这个劫,并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易过。
此时那年轻尚书已经无声走近,恭声道:“夜深,请皇后娘娘保重凤体,早些回宫歇息。”
路映夕不看他,只定定地看着面前这张熟悉而俊朗的脸。她用眼神在恳求他,求他逃狱,避过此劫。可是,他温和却毅然地回视她,淡淡摇头。
“皇后娘娘?”沈奕低声再唤道。
路映夕冷冷瞥他一眼,不发一言,旋身离去。为难下臣无用,她只有找主位者谈判!谁若敢毁了师父的容貌,她一定会以其人之道还诸彼身!
然而,要到很久以后,路映夕才明白,纵使她再怎么聪明缜密,再怎么防范于未然,也对抗不了上苍的无情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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