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你坐这一动不动的,还以为你睡着了。”陈国斌脸上甚是轻巧,“没好随便吵醒你。”
赵雅琴恨恨质问:“以为我睡着,那你还站在这做什么?”
“看你到底睡着没有啊。”陈国斌不以为意,关心地说:“睡着的话,可得你把弄回床上才行,这椅子躺久了会酸的。”
“你敢!”赵雅琴的眼睛马上睁得鼓圆,上次被强行抱回床上,一直让她耿耿于怀,“我警告你,以后不准再偷偷跑到我的身边。”
陈国斌摇头一笑,主动往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赵雅琴皱额。
“随便呗。”陈国斌一脸随意,轻松切入主题:“其实修路不用急在一时,你越急着去做,别人越不急。盯着这条路的人多了去,你这样一个人当出头鸟比较吃亏,担子由你挑,果实却大家一起分。”
“是吗?”赵雅琴有些古怪地望过一眼,不置可否:“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做?”她心里虽然对那人教师爷的口吻很不爽,但还能忍得住,想看看他嘴里到底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陈国斌淡淡说道:“坪江的局面很复杂,这点你是清楚的。我以前说过,人不和,干什么都难,在这地方要想干点事,很辛苦。最近我感觉你急噪了一点。”
“我能不急啊?”赵雅琴瞪过一眼,“我来坪江可不是养老的。你爸现在连高速公路都敢搞,这样下去,再不抓紧努力,坪江都要被甩到没影了。”
陈国斌正色几分,认真强调道:“香阴政通人和,经济基础也比较好,这是坪江所不能相比的。”
“照你的意思,坪江就不用发展,天天戴着这国家贫困县的帽子就行了?”赵雅琴忿忿反驳。
“我可没这么说。”陈国斌眉毛一甩,“我的意思是,方式应有所不同。”
赵雅琴追问:“怎么个不同法?”
“到底我是县长,还是你是县长?”陈国斌有些无语,皱眉道:“你这段时间到底都干什么了?天天没完没了的工作,这样是不行的。你不是企业家,而是一县之长,要把握住全局,远不只是设计经济蓝图。你要弄清楚,这里不是省计委,也不是茶山县的那个城关镇,局面要复杂多了,这么多年一直如此,你还感觉不到这里的水深吗?”
噼里啪啦一通炮轰,让赵雅琴心里堵得慌,偏偏说不出话来。
“雅琴。”陈国斌语气马上又放缓了几分,“你其实是很聪明的,就是偶尔容易忘记抓重点。在坪江要想干出一点事,要么走上层路线,从上往下施压;要么破坏这里的平衡,团结可能团结的力量,坚决斗争到底,同时一边斗争一边建设。不过上层路线不好走,那相当于把矛盾扩大到更大的层面。”
赵雅琴怪异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很多人都知道。”陈国斌说得轻巧,“不知道人家怎么混?水再深,人都得活。”
“哎!”赵雅琴轻叹了一口,“当局者迷啊,我最近确实心急了一点。”马上,她脸上又坚定了许多,“我知道怎么去做了,谢谢你提醒我。”
陈国斌不置可否的继续提醒:“口号还是应该喊响的,设想不等于计划,先让一些人对设想有点期望,那样才可能产生计划。要相信县交通局还是想修这条路的,它身后的人也是想的。有些时候,必要的妥协是必须的,路修得有点水分,总比修不成要好。路修好了,哪怕再差,还可以申请维修资金,至少上面就被绑架了。路是死的,人是活的,想办法先开动起来再说,那时就由不得谁和谁了。开动了,谁再敢设置阻力,那就是公然破坏大局!”
赵雅琴定定地盯了他一小会,才道:“真的只能这样?”
“大概吧。”陈国斌叹了一口,“我不过偶尔听别人说了一点风言风语,有空时想了一下,现在作为旁观者说出自己的看法而已。想在县里做出点事,必须和一方合作。现在当头的那个思想僵化,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要指望他帮你实现那些宏伟设想,只怕不可能。另一个太贪了,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贪心却是有动力的,而且动力比一般人要大。除非一下子大变天,否则就只能在这中间作出有限合作的选择。其实对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算不上犯错误,最多是工作有点失职。”
听着,赵雅琴何尝不是感同身受,她今天便非常深刻理解了那位当头的思想的僵化性。虽然面上习惯性不以为然,但赵雅琴对陈国斌如此分析,在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比自己要入木三分,让她受到不小的启发。
“你要是我们县的交通局长就好了。”赵雅琴忽然冒出一句。
“呵!”陈国斌玩味望去:“这有什么用?我又不能变出钱来!”
“我相信你。”赵雅琴却是一脸信任,认真说道:“你要在这个位置上,我们坪江的交通建设一定能搞得风风火火,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陈国斌自嘲笑着:“雅琴,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他又望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亲切说道:“时间不早了,睡觉去吧。只要经常保持清醒的头脑,我相信你不会比任何人差。”
“我确实该好好睡一觉清醒一下了。”赵雅琴嗯了一声,有些感动:“国斌,谢谢你今天跟我说这么多。以后要是发现我又不清醒的话,你就及时提醒我吧。我不会怪你的!”
“呵呵……”
躺回自己床上后,陈国斌也是感慨颇多。在上一世中,他并没做过官,只有一段商场打拼的经历,跟当官的倒是打过一些交道,懂得一点点玄机。而所占用这具身子的记忆,却是一个官二代的标准档案,虽只是一些皮毛,对原来的那个小毛孩没什么用,但对领悟较强的陈国斌来说,在梳理这些记忆的过程中,却是大大开拓了官场智慧,明白了很多东西。更何况他是重生过来的,后知十五年,这个优势是别人所完全不能相比的……
周末晴空万里,一台老式北京吉普正驶在一条狭窄的乡村土路上,车后腾起一团团灰尘。而在车右方数里以外,便是香江的高大堤岸,在这鲜少有山的平原上,显得格外显眼。
车内有三个人,其中一人开车,另外二人则坐在后排,他们正随意侃着,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不过语言显得有些粗俗,不怎么像有文化的人。
开车的人赫然却是陈正南,此时的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灰色夹克,脸上肌肉空前放松,就算陈国斌看见,都很难一下相信这是他的父亲。而后排的二人穿着也很普通,其中一人高大魁梧,另一人则比较瘦小,嘴上各叼着一根烟,在侃的同时,不时陶醉地狠吸一口,吞云吐雾。
“老孙,干脆等下你去老乡家挑两只**,喝酒不吃肉,太不过瘾了。”身材高大的那个男人忽然不怀好意笑着,提出了一个建议,并认真强调道:“我和老陈现在经常抛头露面,被认出来可不好。”
“妈的,这主意不错!”身材瘦小的那个男人骂了一声,一张黑脸显得有些激动,“不过老子一样可能被认出来。”
“没事。”王战军不以为然,“你离开陵阳已经七年了,老百姓可没那么好的记性。”
孙海鹏忿忿呸了一声:“老王,**也太目无领导了,老想着让老子去抓鸡!”
陈正南头也没回的嘿嘿两声:“要不……我们干一票?”
“好!”孙海鹏和王战军却是一点也没犹豫,激动着异口同声。
于是不久后,这辆吉普车便停在了村子旁边的一片小树林外,三个男人就在车上,透过不甚严密的树林,认真侦察并分析村里的“敌情”。
“就那一户吧!”很快,陈正南伸手指着树林那头仅围有低矮篱笆的一户比较独立的人家。
“好!”王战军马上点头,果断下令:“老孙,你在车上负责警戒,由老陈担任主攻,我担任助攻,一举突入那个院子,抓了就跑。如被提前发现,则立即取消突击计划,全速撤退!”
“……”
这个仓促作战计划迅速获得通过,孙海鹏虽然不爽这种安排,但值此严峻的战场形势下,身手不甚敏捷的他终究没反对,很快坐到驾驶位,作好了接应撤退的准备。
而陈正南与王战军在下车后,有说有笑,若无其事地穿过了树林,看着就像俩农民一样,不过他们锋利的目光早把情况尽收眼底。
等靠近一米高的篱笆边时,陈正南与王战军默契地互点了一下头,迅速抬脚并敏捷地翻了过去。他们早注意到,这户位置比较突出的人家,家中明显缺少守备力量,而此时正在菜地里闲庭信步寻找虫子的一群发育不错的土鸡,便是他们的主要突击目标。
“蝈蝈蝈……”鸡群四下逃散,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打破了这里的安静。不过,陈正南和王战军的手上赫然已各自准确抓住了一只个头最大的公鸡,每只都超过三斤,突击取得圆满成功。
“你们在干什么?”这时旁边平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从里边走出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大爷,看到眼下这般情景,马上严厉呵斥。
陈正南和王战军一点也没有惊慌,沉着地掉头,抓紧手中的大公鸡,迅速朝来时的篱笆方向冲去。陈正南同时还不忘从口袋掏出早准备好的一百块钱,随手丢到了一个显眼的地方。
“抓偷鸡贼啊!”
等老大爷略带嘶哑、但音量并不小的尖锐喊声发出时,那两贼已经奔驰在了树林之中,很快他们又敏捷地跳上油门已经启动的吉普车,顺手拉关车门。孙海鹏则立即挂挡,一脚油门踩下,发动机顿时发出刺耳的呼啸声,带动吉普车沿着早确定好的战略转移方向逃窜而去,尾后只留下一条灰迹。
他们再次成功打了一个抓一把就跑的淋漓尽致的快速闪击战。
“哈哈……”
等车子开出老远后,孙海鹏抬脚松开了油门,三人忽然同时大笑不止,甚感过瘾与怀旧。
很久以前,他们可没少干过这种事。而从那以后,他们却再也没干过这种事了,屈指一算竟有二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