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一座桥,却是通向寂寞的牢。
谢桑秋的超级深度催眠已经利用吴铭搭起了回忆的桥,正把何俐可送往寂寞的牢。牢里面,是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她孤独的自我和她最痛苦的回忆。
回忆痛苦比痛苦的回忆本身更让人痛苦。只见何俐可双目紧闭,眉头深锁,连口鼻也纠结在一起,那表情看一眼便给人一种伤口上撒盐的感觉。
“何阿姨!何阿姨!”谢桑秋让吴铭的声音适时地在她耳边响起。
“小铭,别怕!”何俐可脸上的恐惧被爱征服。
“何阿姨,有我在,你也别怕!”
“小铭真乖!”
“何阿姨,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小铭,别再问了。”虽然闭着眼,何俐可脸上迟疑的神色还是在监控视频上一览无遗。
谢桑秋知道必须一鼓作气,才有可能攻破她的心理防线,追问道:“何阿姨,告诉我嘛!告诉我那个坏人是谁!”
何俐可用一种进退维谷的表情告诉大家她也在反攻自己的心理防线。片刻过后,她缓缓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个坏人是谁。”
众人皆感泄气,谢桑秋也无言以对,却听龙熙蕊道:“是那个苍老的声音吗?”情急之下,她机敏地想起了皮茜被催眠时提及的“苍老的声音”。
听到吴铭说出“苍老的声音”几个字,何俐可的脸如触电一般扭曲起来,她颤抖着声音问:“他真的去找你了!……为什么?!……他答应过我的!”
“他答应过你什么?”龙熙蕊此时话由心生,已脱离了谢桑秋的“领导”。谢桑秋心中赞叹龙熙蕊思维敏捷到可以急中生智而且越急越智,同时向她点头示意可以继续自由发挥。
“他答应我,只要我按照他说的做,就不去伤害你。”
“他要你做什么?”
“接受他的测试。”
“什么测试?”
“和时间赛跑。”何俐可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要我在四个小时内跑遍全城,如果我赢了,他不但不会伤害你,我所犯下的过错也一笔勾销;但如果我输了,他就要夺去我的双腿。”
在清醒状态下,何俐可是万万不会对吴铭说出那些话的,但被催眠的人更像是一台用于回答问题的机器,脑中的记忆就犹如硬盘内的信息,尤其当Person--Heart提出问题时,毫无戒心的被催眠者往往会知无不言。
“所以为了保护我,何阿姨,你接受了他的测试。”
“我别无选择。”
“好残忍的测试!”吴铭的童声里不经意透出成人的感慨来,龙熙蕊立刻给自己的思维来了个急刹车,峰回路转道,“何阿姨,把事情的经过说给我听,好吗?”见何俐可脸上一副网速犯卡的表情,龙熙蕊趁热打铁,循循善诱地说,“何阿姨,你是怎么落到那个坏人手里的?”
“何阿姨”三个字从吴铭嘴里叫出来,就如一对蜜蜂在采蜜时喜结连理后的嗡鸣,听了叫人心里甜如嚼蜜。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谢桑秋暗暗佩服龙熙蕊是个出色的“锁匠”。
记忆的保险柜,开了。
心在跳!跳过回忆之桥,何俐可找到了属于那时那地的那个自己。
傍晚,彼岸集团大厦24层,忙着下班的员工们比上班时还要繁忙,数架满载而下的电梯让一幢楼浩浩荡荡的人在几分钟内撤离干净。
何俐可却又在扮演工作狂的角色,对她而言,工作不是朝九晚五的计时游戏。下周要见一个重要的客户,她已提前几天完成了精益求精的计划书,站起身来伸了个长弓形的懒腰,才发现公司已人去楼空。
服饰美容是公关工作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商场浮沉多年,何俐可潜移默化成了一个外貌控。最近她应季给自己添置了一身足以引领时尚的秋冬时装——MANGO的上衣,BASICHOUSE的长裤,还有那双令穿者足下生辉的JOSINY新款长靴。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悠然一笑,突然发现颈前的铂金项链与手腕上的PATEKPHILIPPE有些相形见绌。这件天使之泪是去年的新款,但在今秋时节却无疑影响到了她的焕然一新,所以即使是天使也不得不含泪隐退。“外貌控”心意敲定,立刻“移驾”珠宝店,临行前还不忘嗅了嗅桌角花瓶中娇艳妩媚的红玫瑰。
购物中心离公司不远,何俐可选择步行前往,一来可以避免开着车寻找车位时的尴尬,二来可以为自己的靓装出行赚足眼球。
颇具女王范儿的黑色JOSINY(卓施尼)一步一响地踩在街头路面,同时也一步一乱地印在路人心里,迷死男人,垂涎三尺;气死女人,羡慕嫉妒狠。傲视而对大街上男男女女千姿百态的目光,何俐可不免有些自恋地感叹:为何人间之美竟如自己一般罕有。
忽然一条短信发来:对你的爱,就像那束红玫瑰,如火如荼,永不熄灭。不如我们约会吧!——YourVictor(维克多)。
这个Victor曾经是何俐可的一个客户,虽然算不上富二代,却也称得上纨绔子弟,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生意场上交往,他不仅让她赚得了钱,更叫她勾走了魂儿,而且一见钟情,无法自拔。为了引起她的注意,他给自己设计了一个招牌动作,把右手食指和中指V字形分开,将嘴夹于中间,以表示他Victor式的爱意。但何俐可每次见他都明确表示对他毫无兴趣。他也不顾一厢情愿,每天早上一束红玫瑰,晚上一条短信,希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何俐可早算计出此人身上已无利可图,自己对他更无半点好感,因此干脆来个置之不理。送花的人讨厌,火红的玫瑰却无罪。尽管送花的人远不止他一个,但鲜花赠佳人,终究多多益善。每日花开满屋,在公司那些人面前也显得很有面子。何乐而不为!
可是与Victor的玫瑰相比,何俐可对他的反应却是冰火两重天。对于他每晚发来的那些千篇一律的短信,赶上工作繁忙或者心情不爽时,她便索性视若无睹。而此刻,一段街头丽人行令她心绪大好,Victor的短信误打误撞竟有了锦上添花之妙,让她心花怒放,于是破天荒地回复道:我从不和单细胞生物约会。
虽然被拒绝,但Victor心中却充满了千年等到一“回”的感动,几欲垂泪。当即放下晚餐后所有事务编辑短信,更恨不得吐出所有食物,以免占据肚中空间,影响自己满腹经纶的发挥。但他用于冥思苦想的时间,却似人类经天纬地的进化史一般漫长。幸好何俐可从未萌生过等他短信的念头,否则也难免要领悟一番海枯石烂的感觉。
这似乎是属于花的一天。何俐可芳心自喜之际,忽然闻到一股花香,那味道清香浓郁,久久不散,居然给她一种花香醉人的幻觉。她变得步履蹒跚,有些摇摇欲坠,突然臂弯被一只手托住。她扭头想看清对方的面目,可那人的模样却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于咫尺眼前。
余香不绝,自鼻孔传来,犹如幻嗅,却令何俐可头痛欲裂。不知过了多久,她拼命睁开了双眼,看到的却是一片黑暗。恍惚中,她联想到了地狱和死亡。
“我还活着吗?”她心里自问道。
伸手不见五指,那才是黑暗的样子。想到这里,她开始去感觉、去活动自己的双手。她做到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手腕的疼痛,以及“哗啦”一声金属的声音。她感到双手被手铐之类的东西锁住了。
“能听见声音,还知道疼,这就证明我还没死。”何俐可心道。
周围的环境好像在进一步印证她的推理,“嚓”的一声,房间里灯光骤亮。
生理学上有一种反应叫明适应,是说人由暗处到亮处,特别是在强光下,最初一瞬间会感到光线刺眼发眩,几乎看不清外界事物,需要几秒钟之后才能逐渐适应。何俐可此刻正经历着这一过程,一时间只觉得灯光眩目,睁不开眼。
一阵眼花缭乱过后,她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个女人,正侧卧在前方的地上望着自己。只见她一头微卷的中长发挡住了半边脸,华丽的上衣,别致的筒裤,还有她腿上那双光鲜乍眼的黑色齐膝长靴,竟如此眼熟。
何俐可一脸惊讶,对面女人那未被头发遮掩的半边脸上的表情居然也如出一辙。终于醒悟,她所看到的,是镜子中的自己。
那是一面如墙般大小的镜子,或者说是一面镶满镜子的墙。
由于双手被反剪铐于背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何俐可才挣扎着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她发现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除了一面“镜墙”,其余三面都是纯白色的墙壁,房间居然连个门都没有。
确定自己独困空房,何俐可喊道:“救命!……有人吗?……救命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应声响起:“别叫了,没有人会听到的。”那声音缓慢而低沉,却抑扬顿挫得恰到好处,仿佛是从镜子里发出来的。
“谁!……你到底是谁!”何俐可对着镜子吼道,同时望着镜中近似疯狂的自己。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想干什么?为什么抓我到这里来?……你想要什么?……钱是吗?”
“不!我想要的是真相,一个属于你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