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儿慌忙道:“许是我端了神曲茶后又回了屋子一趟,耽误了时辰,所以这茶就凉了。要不,我再去热一热吧!”说着话,她又伸手想去端茶盏。
钟夫人淡淡道:“算了,大冷天的就别麻烦了!反正今晚要守岁不会那么早睡,估计也积不了食。”芳儿神情有些讪讪的,她不安的搓了搓手指,还是老实的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
钟紫苑嘴角一直含着微笑,见芳儿坐下后,深深盯了她一眼,道:“芳儿姐,这一盏蒸乳酪是你的,快趁热喝了吧,待会凉了就会有股子腥味不好喝了。”
芳儿忙笑道:“青黛不是最爱喝蒸乳酪嘛,还是给她喝吧!”
“谢谢芳儿姐!”恢复吃货本色的青黛眼睛不由一亮,立刻笑眯眯的伸手去端。钟紫苑握着竹箸毫不犹豫的敲到她伸出的爪子上,呵斥道:“你已经喝了你自己那一份,再想贪别人的,小心你好容易显出的腰身又胖回去。”
听到胖这个字,青黛立刻收回了爪子,她咬着唇瞥着那盏雪白的,散发着香甜气息的蒸乳酪,恋恋不舍的道:“那我还是不要了。”
芳儿瞧着她那满脸痛苦纠结的样子,不由噗嗤一笑,道:“一碗蒸乳酪罢了,能胖到哪里去,最多待会少吃点果子就行了!”
青黛闻言肚子里的馋虫又开始蠢蠢欲动,豆蔻却暗地里拉了她一把。青黛和豆蔻之间早就培养的默契无比,她立刻从蒸乳酪的诱惑中清醒过来,也察觉到了桌上气氛的微妙。于是她讪笑着,道:“谢谢芳儿姐,你还是自己吃吧!我还想留着肚子待会吃果子呢!”
钟紫苑微微一笑。也意有所指的道:“芳儿姐,你也不必谦让了。这蒸乳酪是朱婶数着人头蒸的,该你的自然就是你的。如果不是你的,只怕争也争不来。”说完,她又瞥了钟瑾川一眼。
钟瑾川面上露出一丝尴尬,他轻咳一声,也没有说话。只夹了一块兔子肉在嘴里慢慢嚼了。钟夫人莞尔一笑。提起手边的乌银桃花酒壶亲自为他满上。钟瑾川看着她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芳儿眼圈一红,她立刻低下头。咬着唇,喃喃道:“谢谢小姐,有这盏蒸乳酪就极好了,我没想争什么。”她持起调羹舀起乳酪吃了。只是她吃的极慢,雪白滑腻的乳酪在她嘴里似乎如苦药般难以下咽。
不小心瞧见了芳儿指缝中还隐隐残留的煤渣痕迹。钟紫苑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可是瞬间她又硬起了心肠。
人总是有自私的一面,她心中也有一个底线,就是谁也不能扰了父亲。母亲平稳安逸的生活,就算是相伴了年的芳儿也不行。
芳儿彻底安静了下来,好在青黛。豆蔻是闹腾惯了的,席面上倒是没有静寂下来。依然说说笑笑的非常热闹。
窗外不时冒出火树银花,钟紫苑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她起身踱步到窗边,一丛烟花正不知道从哪里冲了起来,升至半空才陡然爆开,有如仙女散开的七色花瓣,在夜空中闪耀,美丽极了。她不由兴致勃勃的提议道:“要不咱们也放烟火玩吧!”
“好呀!好呀!”她的提议总是会得到青黛,豆蔻无条件的拥戴。钟夫人笑眯眯的道:“去吧!都披上斗篷,再叫上柳嫂子,朱婶,福伯他们一起。仔细着烟火,别冻着烫着就行。”
“好咧!”钟紫苑兴高采烈的带着豆蔻,青黛热闹闹的要出门。临出门前,她忽然回头望向垂着眼眸没有动弹的芳儿,疑惑道:“芳儿姐姐不与我们一起去吗?”
芳儿忙抬起脸颊,挤出笑容道:“你们去玩吧!我不去了。添些炭火,收拾收拾桌子,把该热的再热一热。等你们回来,又可以吃上热乎的。”
钟夫人望着面露犹疑的钟紫苑,忍不住莞尔一笑,催促道:“小孩家家的,瞎操什么心,快玩你的去吧!”
既然钟夫人亲自发了话,钟紫苑也不好再继续纠结,于是带着豆蔻,青黛呼呼喝喝的出了门,到院子里去放烟火。
年前,郭承嗣早就让荣喜给她送来了许许多多的花炮。豆蔻,青黛叫上柳嫂子他们一起,兴致勃勃的将这些大大小小的花炮搬出来,在院子里团团放了一圈。然后一人拿着一根火捻子去点那露在外面长长的引线。
“嘭”的几声巨响,烟花腾空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怒然绽放,有的如金菊怒放、牡丹盛开;有的如彩蝶翩跹、巨龙腾飞;有的如火树烂漫、虹彩狂舞。夜空被妆点的宛如姹紫嫣红的百花园,美丽、婀娜,妖饶多姿。原本漆黑的夜晚,也被刹那的光辉照射得如同白昼。
钟紫苑亲手放了几个后,便收了火捻子,站在廊下微笑着看青黛,豆蔻她们玩耍嬉闹。在缤纷烟火的映衬下,她们欢笑着的脸庞格外的娇美,唇红齿白,就像初春枝头绽放的樱花。
钟紫苑这才惊觉,原来伴随在自己身边多年,亦仆亦友亦妹的俩人,已经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逐渐现出少女精致的轮廓。
钟紫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将目光投向绚丽而遥远的天际,喃喃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她正仰着头望着夜空发愣的时候,耳边却传来豆蔻捉狭的说话声,就见她摇头晃脑道:“这首青玉案我听过,后面应该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小姐,你这是犯相思了吧!”
“臭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钟紫苑恼羞成怒,跺着脚就去抓豆蔻。几个姑娘顿时又笑闹做一团。不知什么地方却隐隐传来一阵优美的箫声,伴着烟花的轰鸣虽然不是非常清晰,却也呜呜咽咽,清越而悠长。
钟紫苑忙道:“别闹了,你们听”她站在廊下仔细侧耳倾听着,青黛。豆蔻也安静的聚拢到她身边。那箫声渐渐变得缥缈空灵。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渺渺。不绝于缕
待一曲毕后,青黛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调皮的吐吐舌头,道:“真想瞧瞧。究竟是谁吹出如此动听的靡靡之音。”
钟紫苑却摇头道:“如此委婉动听的箫声,咱们能偶得一曲便是难得的机缘。要是非去弄清是谁吹的。反倒是不美了。”
“为什么?”青黛不解的问道。
钟紫苑笑眯眯的道:“这么说吧!你下馆子的时候,吃到你最喜欢的一道香酥鸭,那滋味,皮酥肉嫩。咬上一口,满嘴流油。于是你就想要弄清楚这么好吃的香酥鸭究竟是哪位庖丁做出来的。结果跑到厨房一看,却发现那位庖丁长的又黑又胖。说不定还有口臭黄牙,黑黑的鼻毛还露到鼻孔外面。到哪时。你会如何?”
青黛光想着就浑身一激灵,然后万分嫌弃的道:“估计我连鸭子都不会再想吃,就直接跑了。”
钟紫苑忍着笑意,点头道:“所以,就是同理呀!”
“什么呀!”青黛联想到一位长的又黑又胖,露着黑鼻毛,还有口臭黄牙的公子,却无比风雅的冒着风雪吹着洞箫的情形,浑身就是一阵恶寒。那空灵箫声带来的美妙意境,瞬间就消失殆尽。青黛不由跺着脚娇嗔道:“小姐,你是故意的”
放完了烟花,又笑闹了一阵后,原本吃撑的肚皮似乎也消下去了些,于是几人又乐呵呵的回了暖阁。才踏进门,却冷不防瞧见芳儿正跪在钟夫人的面前,泪流满面的诉说着什么。而钟瑾川就坐钟夫人的身边,他的目光专注的投在芳儿身上,露出强烈的不舍之意。
钟紫苑一愣,而后用轻快的口吻说道:“芳儿姐姐这么早就拜年了?还没到时候呢!”
钟夫人飞快的擦拭了一下眼角,勉强露出一抹笑意,道:“这么快放完烟花了?快来暖暖手。”
“母亲,你眼睛怎么了?”钟紫苑见到钟夫人擦拭眼角的动作,脑子里顿时“嗡”的一下,怒火便窜了上来。她猛的回头,怒视着芳儿,脆生生的道:“芳儿姐姐,咱们钟家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大年三十晚上要来惹我母亲难过?”
芳儿涨红了脸,抬眸却见她容貌清贵,气质雍容,脸上暗藏的讥讽让原本就心怀愧疚的芳儿越发无地自容。她蠕动着嘴唇,嗫嚅道:“小姐,我,我没有”
钟紫苑却步步紧逼道:“你没有?那好端端的,我母亲为何会哭泣?”
钟瑾川见状,忙开口道:“紫苑,别胡闹,你误会了”
“误会,何来误会?难道我的眼睛是瞎了不成。”此刻的钟紫苑就像是只刺猬,口不择言道:“还是父亲,宁愿我瞎了眼睛”
“你!”钟紫苑的胡搅蛮缠让钟瑾川大动肝火,他猛地扬起巴掌,却被钟钟夫人一把拽住。钟夫人涩着眼睛,怒视着钟瑾川道:“我的女儿,你敢动一个手指头?”
“你真是慈母多败儿。”钟瑾川悻悻的收回了手,一甩袖子出了暖阁。
芳儿被吓坏了,待钟瑾川走后,怯怯的抬眼瞧向钟夫人,嗫嚅道:“夫人,我”
钟夫人抚着额头,不耐烦的道:“容我想想,你先回屋去吧!”芳儿素来面薄,她已经感觉到了身后的青黛,豆蔻看向自己的目光,暗藏着不满和恼怒。她羞愧的满面通红,终于掩面退了出去。
看着芳儿踉踉跄跄的出了暖阁,钟紫苑忍不住恼怒道:“素日里还以为她是老实的,原来也是扮猪吃老虎。”
钟夫人原本心情郁闷,见她一脸愤愤,还是温和的劝解道:“紫苑,你方才性子太急了。哪有三十晚上咒自己瞎眼睛的,也难怪你父亲会着急上火。”
钟紫苑眼角通红,一梗脖子道:“难道三十晚上挨一巴掌,兆头就很好吗?父亲可从未有过想打我的念头,今天是破天荒头一遭。他要不说清楚,我就不会理他。”
“傻孩子。”钟夫人将她搂入怀中,道:“方才你真的是误会了,芳儿是在与我们辞别呢!她想明天就走,我想起以前相处的点点滴滴,难免心中感到难过,就红了眼睛。偏偏你这个丫头又不分青红皂白一顿乱来。芳儿本就面薄,这下更留不住她了。”
“什么,芳儿要走?”钟紫苑面上一滞,先前骂人的气势立刻泄去了一大半。她扭着手指,不安的道:“好端端的,她为何要走?”
钟夫人忍不住戳着她的额角,教训道:“你呀!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瞎闹腾,先前在桌面上说的话都那么露骨了,但凡还有些自尊心的,都会待不下去。”
钟紫苑捂着额角,不服气的道:“我说的都是事实,哪里露骨了?”顿了顿,她又小心翼翼道:“我记得您以前说过,芳儿姐姐在这世上再无旁的亲人。明儿又是年初一,所有的码头,渡口,驿站都歇业休息,她能去哪里呀?”
钟夫人面上也露出一丝犹疑,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她垂下眼眸,看着芳儿遗留在地上的青皮包袱,喃喃道:“我真的不知道”
青黛瞧见了地上的包袱,诧异道:“这是什么?”她上前捡起,放在桌上打开一瞧,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几双新做的绣鞋。齐整的针脚,厚厚的鞋底,鞋面上还精心绣着喜鹊闹春还有富贵花开的花纹,一看就知道是费了十二分心思的。
豆蔻惊讶道:“这些绣鞋怎么一只大一只小呀?该不是做坏的吧!”
“没坏,这是芳儿为我做的。”钟夫人取了一双在手里细细的摩挲着,不用试她都知道,这双绣鞋一定非常舒适,非常合脚。她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钟夫人的脚天生的一只大一只小,虽然不是很明显,却只有芳儿一人注意到了。芳儿在钟家的这些年,就把钟夫人的绣鞋全都包了。做的多了,她甚至连量都不用量,拿起剪子随手一剪,做出的绣鞋就像是刚从钟夫人脚上取下来的一般。
如今再看着这堆绣鞋,钟夫人不禁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