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自己的幸福是要建立在母亲的伤口上吗?钟紫苑心里有些迷茫。随即她一甩头,无比坚定的说道:“母亲,您听我一句,父亲既然从来没有提过纳妾之事,证明他心中一直顾着你,顾着你们之间的情感,也顾着咱们这个小家。如果您却冒冒失失的提出让他纳妾,岂不是伤了父亲这份难得的心意!”
钟夫人抚着她脑袋的手顿时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犹疑。钟紫苑见状,心中一喜,于是再接再厉道:“我想要弟弟妹妹,可必须是您生的我才会认,其他的与我一概没有关系。而且您才四十出头而已,又一向保养得宜,哪里就一定不能生了?”
钟夫人闻言,脸颊不由飞上一抹霞红。钟紫苑嘻嘻一笑,又卖力的鼓吹道:“您忘了咱们家那桃花养颜丸了?它会卖的这么好,是因为它不但是美容圣品,还有活血暖宫的奇效。那李秀才家的娘子先前因为滑胎落了个淋漓不尽的毛病,也有大夫说她以后子嗣艰难。可她吃了我的桃花养颜丸后,这不也怀上了。您要是肯好好吃上几个月,一定能为我生个弟弟或是妹妹的!”
钟紫苑这番话也不算全是安慰,钟夫人才四十出头,在这个平均寿命极短的时代,的确是算年纪偏大了。可要是在现代,四十岁的女人却依然活的绚丽多彩,生孩子更不在话下。钟紫苑坚信,只要好好调理,母亲定能生下自己的孩子,而不需要委曲求全让出父亲。
“行了,行了,你这孩子管的也太宽了些。说了这么一筐子的话也不嫌口渴。快些睡吧!”钟夫人面上微红,嘴上虽然薄嗔着,心里却开始暗暗合计起钟紫苑的话来,自己的相公能不让出去自然是最好。
钟紫苑知道自己已经暂时打消了母亲让父亲纳妾的念头,她悄悄的吐吐舌尖,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眸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钟紫苑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下午,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觉屋里静悄悄的。稀薄的日光透过那朱漆海棠形窗棂被分割成一束一束的。明晃晃的投在屋内光洁如镜的青石地面上。依稀还可以瞧见光束里那细细的,四处飘扬着的尘埃。窗下一张高几上,一盆娇艳的山茶花正肆意的张开枝叶。沐浴着这难得的日光,一切显得如此静谧如画。
钟紫苑眯着惺忪的眼睛顺手摸了摸身边,已经空了的玫瑰红绣着大朵蔷薇花的被褥里还带着淡淡的余温,看来母亲也起身不久。她收回手。舒适的伸了个懒腰,才大声问道:“谁在外面?”
“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青黛探头进来,疑惑道:“小姐醒来了?”
钟紫苑坐起身,撩开丁香色的纱帐。调侃道:“不是你家小姐醒来了,这屋里还有谁能和你说话?”青黛悄悄吐吐舌头,端了一盆热水进屋。开始帮着钟紫苑穿衣梳妆。
坐在妆台前,青黛细心的为她梳理着长发。钟紫苑无聊的抓着一只珍珠簪子在手里把玩着,顺嘴问道:“老爷,夫人在干什么呢?”
青黛满肚子的话正憋的慌,听钟紫苑自己问起,忙说道:“芳儿姐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的走了,老爷和柳大哥,福伯都上街去寻了。临走前老爷还和夫人置了气,夫人此刻正一个人待在暖阁呢!她还不许咱们进去伺候,也不让咱们叫醒你。”
“你怎么不早说!”钟紫苑心中一惊,立刻摔下那根珍珠簪子,起身就往屋外奔去。青黛跟在后面跺着脚,急道:“小姐,你的发髻还没弄好呢”
当钟紫苑半披着长发闯进暖阁时,钟夫人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独自黯然神伤,反而侧身坐在榻上,专注的打理着面前的山茶花。她手边的乌木蟠兽小几上还搁着一把剪子,还有一堆被剪下来的枝叶。只是瞧那些枝叶中还藏着不少被剪坏的花骨朵儿,就知道她的内心其实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平静。
承蒙朱斐所赐,如今满钟府里四处都是盛开的山茶花,用来观赏也好,用来平复心情也好,用来出气也好,都是最佳选择。要是让朱斐知道了,以他那小气性子,也不知会不会生气呢?
钟紫苑脚步一顿,面上讪讪的,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倒是钟夫人抬眸看向她,温和的笑道:“怎么咋咋呼呼的,连头发都没梳好就跑来了?”
钟紫苑愣愣的看向她的眼睛,不知是因为没有休息好,还是因为被伤了心。钟夫人的眼皮显得有些浮肿,往日明净柔和的眼神此刻却透着疲惫黯淡,眉梢眼角那些细细的纹路,似乎也变深了几分。
钟紫苑心中暗叹,原本对芳儿的那丝怜悯,已经悄然变成了怨怼。她移步过去挨着钟夫人坐下,将头依在钟夫人的肩头,却静静的没有说话。
钟夫人倒是莞尔一笑,她坦然道:“芳儿是趁着大家都打瞌睡的时候,悄悄走的。走时什么都没拿,斗篷也没有披,就连年前赏给她的那五两银子也依然搁在箱子里。你父亲只是担心她会想不开,所以心中着急,就与我争执了几句,你不用多想。”
钟紫苑静默半响,淡漠道:“不管父亲能不能将芳儿找回来,她都不能留在咱们家里了。以后就算母亲想要为父亲纳妾,也绝不能纳她。”她的声音清冽冷酷,带着以往所没有的残忍。
钟夫人诧异的看着她,道:“这是为何?”
钟紫苑眼睛微眯,琥珀色的眼眸中透出锐利的光芒。她直起身子,看着钟夫人,异常认真的说道:“因为她不但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还开始耍起了手段。而父亲一心怜她脆弱无依,只怕很容易上当。如果我没有猜错,父亲这一趟是一定能把她找回来的。”这回轮到钟夫人看着钟紫苑发愣了。
像是为了印证钟紫苑的预言,到了黄昏的时候。福伯他们果然将芳儿找到并带回来了,只是芳儿是被钟瑾川抱进来的,闻讯匆忙赶来的钟夫人还有钟紫苑,只来的极看见钟瑾川挺拔焦急的背影,还有他臂间芳儿披散而下湿漉漉的发丝。
钟瑾川发髻凌乱,身上的棉袍已经全都湿透了,一路走一路不停的滴水。他没有注意到紧随在后的钟夫人。只提起嗓门大声吩咐道:“朱婶。柳大嫂,你们去烧一大锅热水,再熬一碗浓浓的葱白姜汤来。青黛。豆蔻,你们俩快随我来帮忙!”
他的声音因为焦灼,显得有些尖厉刺耳,众人得了他的吩咐也忙碌起来。钟夫人脚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最后还是默默的疾步跟了上去。
钟紫苑眉头紧蹙。她放缓了脚步,远远落在了后头。待到钟瑾川抱着芳儿穿过月亮门进了内院后,她立刻转身往厨房奔去。
柳大嫂子往火塘里扔了几根粗大的树枝还有稻草,然后拿起吹火棍。鼓起腮帮子使劲的往里吹着气,原本半阴的火苗猛地一下窜了起来,红通通的火苗开始肆意舔舐着那口巨大的铁锅锅底。
柳大哥抬起木桶将刚从井里打上的还带着冰渣的井水。一股脑全倒进了烧红的铁锅里,就听出“嗤”的一声响后。没了声息。
朱婶也洗了几块生姜还有一把葱白,开始在案板上叮叮当当的快速切了起来。她嘴里还不忘碎碎的念叨道:“芳儿这个死妞子,怎么做这样的傻事。当初在晋北时那么难熬也没见她去寻死,如今好不容易回了长安城,日子过好了,她却想起去寻死。还选在大年初一的时候,呸,呸,呸,也不嫌忌讳!”
柳大哥放下水桶挨近火塘边,脱了身上湿漉漉的棉服。让那通红的火苗炙烤着自己冰冷的身躯。他一边绞着棉服上残留的水渍,一边满脸庆幸的道:“可不是嘛!幸好咱们去的及时,当时她整个身子都浸在河水里,只有河面上还飘着一缕头发。只消晚一步,她就一命呜呼了。”
柳大嫂,朱婶听了不由连连惊叹。钟紫苑原本站在厨房门口,柳大哥的话她只听了个大概,她皱皱眉索性迈腿走了进去。倒把朱婶吓了一跳,忙道:“小姐,这厨房里乱糟糟的,小心弄脏了你的新裙子。”
钟紫苑没有理会朱婶,只看着柳大哥认真的问道:“把你们找到芳儿的情形,还有经过,认真说给我听听。”
厨房里这几人都和芳儿在晋北经历过生死,自然有着不一般的情义。见钟紫苑似乎面有不善,柳大哥心中不由有些犹疑,于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柳大嫂。
好在柳大嫂的脑子并不糊涂,她忙跺着脚道:“小姐让你说,你还不赶快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柳大哥这才吭吭哧哧的说了起来。
原来钟瑾川,福伯,柳大哥出了门后,曾经驾着马车漫无目的找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因为今天是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聚在家里团圆,街道上倒是十分冷清,那些铺面,酒楼,驿站之类的,也全都紧闭着大门。坐在马车上一眼望去倒是极为便利。
三个男人本就心粗,找了半天没找到人后,三人一合计才想起往运河边上去。毕竟那河面上没加上盖子,要是她真想寻死,这奔腾不休的运河倒不失为极快也极为方便的寻死场所。
果然在运河边没走多远,柳大哥一眼就看见了芳儿那双桃红色的绣鞋整齐的摆在岸边的草地上,再一看,不远的河面上还漂浮着一缕头发。三个大男人顿时慌了手脚,钟瑾川和柳大哥连衣服都顾不得脱了,立即下水去摸。好在芳儿个子娇小,对她来说灭顶的水位,却只淹到了钟瑾川和柳大哥的肩头。于是两人同心合力,将芳儿从水里抬了出来。
听完柳大哥的叙述,朱婶唏嘘不已,只喃喃骂傻丫头,怎么真跑出去做傻事。钟紫苑却冷冷一笑,意有所指道:“傻?哼,她倒是不傻!”钟紫苑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待到钟紫苑走后,柳大哥才挠着脑袋不解的说道:“芳儿大年下的跑去投河自尽,已经是够可怜了。我怎么瞧着小姐还对芳儿很不满呀!”
柳嫂子恨铁不成钢的戳了他脑袋一下,恨恨道:“你就傻吧!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
朱婶忙伸长了脖子,心急的说道:“什么事呀?你快跟我说说!”
柳嫂子贴近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朱婶即刻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低叫道:“芳儿这个死丫头,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思,以前还真没看出来,难怪小姐脸色会那么难看了!”
“可不是嘛!”柳嫂子面露焦虑,道:“只是她今天破釜沉舟的闹了这一出,以后还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钟紫苑一路寻思着,来到了芳儿居住的偏房外。深吸一口气后,她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屋里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忙乱,角落里两个烧的极旺的黄铜炭盆,烘的这间不大的屋子温暖如春。
钟夫人正坐在长塌上,无力的揉着额头。她手边有一张崭新的炕桌,桌上还有一些零碎的小东西,绒花,头绳,荷包,胭脂之类的。中间还夹杂着小半瓶淡黄色的桂花油,被那炭盆的热气一熏,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桂花的馥郁芬芳。
钟紫苑神情一下变得有些恍惚,她忽然想起,这瓶桂花油似乎还是自己买给芳儿的。记得还是卖头油的小贩说,这桂花油抹了能滋养头皮,还能让枯黄的头发重新变得丰盈乌青。没想到这才几天的功夫,这瓶桂花油已经被用去了大半,难怪最近芳儿身上总是带着浓郁的桂花香。走了片刻神,钟紫苑才重新拉回思绪,将眸光投向躺在榻上的芳儿身上。
芳儿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身上盖着一件蓝底碎花的厚棉被,她的眼睛紧紧的闭着,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处于昏迷中,眼睑下还带着两弯半圆形的淡青色痕迹。许是先前被冻的狠了,此刻她的面色十分难看,薄薄的嘴唇还透着一抹狼狈的青紫。
青黛拿着一块大帕子正在细细的绞着她湿漉漉的长发,豆蔻则抱起地上换下的湿衣服准备出门。钟紫苑却淡淡的开口了:“豆蔻,除了父亲的这件斗篷,其余的全都扔了,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