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黑渊邪佛(1 / 1)

天,终究是黑了下去。这是个好消息,又是个坏消息。夜,天黑了,就会有天亮。至少说明这处处诡异的地方还有一处是正常的——虽然这个白天似乎太长了一些。但是,一个白天就凶险如斯。狂风,洪水,地震,暴雨,浓的化不开的雾,踏一步就会改变的世界,已经葬送了太多的人名。那,天黑之后呢?

风冷冷的吹,白天的水全部都结成了冰。月也只得半弦。月黑,风高,正是杀人之时。躁动声远远传来:“崔锦!你疯了!竟然对同门下手!”“师兄小心——”“崔锦疯了——”“快!杀了他!”……夜色中的营地,篝火将息,疯狂的人正用疯狂的招,杀戮着自己的同伴。只是没人注意到,那本该疯狂的眼神却是空洞无物。

天垂下,棋局旁。“哈哈……”国殇审视棋盘,笑道,“你虽弃此一片,却留下无数后招。真真让我佩服!”赤烈雪浅笑不语。毕失旌从天垂滑下:“师父,城主,崔锦疯了。正大杀四方呢!”“哦?”国殇颇为讶异,看眼赤烈雪,“你的主意?”“非也,”赤烈雪道,“崔氏的算计罢了!”“你是说崔锦借机铲除异己?”国殇恍然,“此人留不得!”“为何?”毕失旌听得不解。“你傻呀!”国殇拍他脑袋一下,“他杀再多的人也是赤雪城替他背着黑锅。天策与那些人背后的家族只知道人死在赤雪城,谁会管是谁下的手!”又问赤烈雪:“谁去做?”

“我本不欲杀他,”赤烈雪道,“但事已至此,崔氏未免太过欺我!”国殇道:“崔氏一向自命甚高,皇帝老儿都不在他们眼里,又岂会看得见这边荒小城?”赤烈雪狠下决心,道:“三探赤雪,崔氏皆踊跃参与。如此是我如无物,想来,也不会在意我开罪与他。让金甲去吧!”国殇道:“百年间,除羽殇、月无痕外,赤雪再无人在江湖行走。如今二人已死,自然有人认为赤雪可欺。”赤烈雪冷然道:“猛兽收敛爪牙,并不代表就从虎变成了猫!”“他们很快会知道的!”国殇示意毕失旌继续瞭望,又将心思放在棋盘上。

篝火已熄,空洞的眼神也回复神采。崔锦呼出一口气,打量着遍地的残肢。家门之托已经完成一半。这些对家族有威胁的名门精英已尽数被杀。虽然用了那一招,却也值得。

“大哥,做得好!”一声喝彩从背后传来。崔锦一怔,回首道:“是你?”崔秀以扇击掌:“大哥想不到吧!你一向视作仇敌的弟弟会如此关心你,不惜踏足险地来看大哥。”崔秀心生警惕,崔秀能准确地找到自己,定是靠了家族的力量。那他此来……他猛地想起什么,心生悲凉:“你来杀我。”语调却很平静。

“大哥,”崔秀打开折扇,“你太伤我心了!我只是见大哥辛苦,略备薄酒,聊表心意而已。”说着竟真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壶一盏,亲自斟满,双手奉上。崔锦眼角猛跳:多熟悉的一幕!只不过,今夜自己不是斟酒人。他叹息一声,终是接过酒杯,道:“上覆家主。崔锦,不负家门!”仰头一饮而尽。

崔秀眼见崔锦毒发,七窍流血,必死无疑,从此又少一劲敌,心情大好。以折扇拍两下手心,转过身来不由吃了一惊。只见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人,小厮打扮,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有一壶一盏。看他模样,不就是司编钟的乐工么!见他回头,小厮道:“你做得很好,家主赐酒一杯。”语气平淡,似是做惯此事。

崔秀顿时面如死灰,回头看看兄长的遗体,终于明白那句“不负家门”是何含义。“家门……哈哈……家门!”他猛地端起酒壶,仰头一饮而尽。毒酒穿喉而下,穿肠而过。“好酒!”他将酒壶摔碎,似是要摔碎与那扇门最后的羁绊。然,他终究还是留下了一句:“崔秀,亦不负家门!”

小厮冷眼旁观,见二人俱已身死,便要摘下二人腰上家门腰牌。忽然背后有人喝道:“以下犯上,夜半弑主。人人得而诛之!”小厮惊惶转身。残月之下,一双铁拳已击在胸前。小厮胸骨尽碎,鲜血狂喷。尸身正落在崔氏兄弟脚边,仿佛被他们狠狠踩在脚下!天空中,残月亦被乌云掩盖。今夜的事,崔氏永远没可能知晓了。

有佛光?索隐玉皱皱眉,从石柱上站起。他是被这夜里的冷风从冥想中冻醒的。醒来就看见天际佛光隐隐。只是,这佛光中怎么掺杂着丝丝黑光?“去看看。”索隐玉好奇心起,朝着佛光的方向走去。

夜色昏暗,循着佛光,索隐玉很快来到一处寺庙。残月映照下,寺庙也犹如鬼窟。阵阵梵唱隐隐从庙内传出,混着夜风,听不出原本的慈悲之意,倒犹如群鬼月下哀哭。索隐玉不由心中生寒,正犹豫着是上前敲门还是转身离开。门却自己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个喇嘛,一个身着青衣,一个身着紫袍。二人合十道:“阿弥陀佛!枯骨禅师座下青衣、紫袍迎候索施主。”索隐玉奇道:“你们知道我?”青衣道:“敝师恭候多时,请施主不吝一见。”索隐玉略一思忖,道:“如此,烦劳大师引路了。”青衣、紫袍口喧佛号,道声:“施主请!”当先引路。三人缓缓走入寺院,大门无风自闭。门外,金光闪动,金甲凭空出现,看着黑色的大门,眼神莫名。

寺院并不是很大,转过影壁便是大殿。一名黑衣头陀正坐在大殿正中,开坛说法。两边围坐着衣着诡异的喇嘛。索隐玉拾阶而上,却觉殿中很是诡异,不仅没有供奉佛像,两旁静坐听经的人也像纸扎的一样,死气沉沉。他正思忖这寺庙是何来路,忽听殿内有人喝道:“咄!那迷途的世人,还不速登彼岸!”紫袍道:“阿弥陀佛。施主,吾师正唤您入殿呢!”

“倒有意思,”索隐玉跨入大殿,盘坐合十,“请教大师法号。”一边细细打量眼前的黑衣头陀。但见他骨瘦如柴,一张脸上木无表情,比身上的黑衣还要黑上几分。“老衲枯骨。”黑衣头陀开口,声音干涩,仿佛多年没有说过话一样。索隐玉道:“不知大师邀在下来,有何见教?”枯骨道:“有仇,当如何?”索隐玉一愣,道:“仇分大小。小仇大可一笑置之,大仇能放下者也大可放下。”枯骨道:“却是为何?”索隐玉笑道:“佛家不是有言‘冤冤相报何时了’么?”“庸者之言!”枯骨横眉怒目,“人生于世,自当有仇报仇,有冤伸冤!正所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索隐玉心知他说的不对,却不知如何反驳。枯骨继续道:“国仇不复,何以为臣;家仇不复,何以为子;己仇不复,何以为人!”索隐玉一震,猛然抬头,一道黑光迎面而来。“啊——”索隐玉只觉头疼欲裂,正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腐蚀自己的思想。

“住手!”一道金光冲来,打破黑光,也打断了殿中的梵唱。索隐玉喷出一口黑血,晕厥在地。“金甲?”枯骨奇道,“哈哈,你也被抛弃了吗?一如我,被丢在这无尽的黑渊!”“映日,城主当年不该留你一命的,”金甲摇头,“在无际之涯,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那,是世间的真理!”枯骨仰天狂呼,“我要把真理传给世人,你们为何不许?还让我的兄弟废去我的羽翼,将我丢弃在这黑渊中!在这里,我吃尸体上的腐肉,喝地上的脏水,为的就是活下去!我要让你们知道,你们错了!但我会赦免你们。因为真理,是需要有人信仰的!成为我的信徒吧!”枯骨挥手间,黑光大盛,袭向金甲。

“你疯了!”金甲握拳。拳上金光缭绕,化为护盾,将黑光尽数反弹回去。枯骨飞身而起,座下莲台在黑光下化为齑粉。“白裳、黑鞋!”枯骨厉声高唱。围坐的喇嘛中有两人应声而出。一个肤黑如碳,身着白裳;一个赤身裸体,脚踏黑鞋。二人口中怪叫,扑向金甲。“不自量力!”金甲呵斥一声,双拳击出。白裳、黑鞋被拳劲洞穿胸口,跌落在地,燃烧起来。竟真是纸扎的。

“朱冠、蓝带!”枯骨继续点将。又两人应声而出,皆是赤身裸体,一戴朱冠,一扎蓝带。金甲冷哼一声,摘下颈间佛珠,道声:“唵!”劲气崩断丝线,佛珠泛着金光,击向殿内众邪。“不好!”枯骨身化流光,挟了离自己最近的青衣、紫袍仓皇而去。而殿中余下的喇嘛皆被佛珠洞穿,现出原形,燃烧起来。

金甲抱起索隐玉,走出寺院。身后,黑渊中的邪寺熊熊燃烧。金甲遥望东方,天际红日将出,只是多了几分阴云遮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