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墟,将军府。这里是细柳营三大支脉之一,元老修习之处。历代掌门在退位后也会入住将军府。与江湖之上,朝堂之中,分量极重。这一天,将军府来了位不寻常的客人:当代掌门孙湘。其实掌门拜访将军府本属常事,只是孙湘自继任掌门以来除非必要,从未踏入将军府半步。倒是他的副手掌刑符离时常登门求教。这就让这些不问世事又极爱面子的元老们无形之中对二人有了喜恶。
白虎厅内。孙湘端坐主位,首座元老们分坐两旁。虽说规矩如此,但列席的其他元老们却心下不平:符掌刑来此从来是坐末位的。倒是首座元老们恭谨有礼。武座元老夏镇夷道:“不知掌门来此,有何示下?”孙湘道:“示下不敢,倒有二事来与主位元老商榷。”文座元老诸葛优道:“哦?何等大事需掌门来问我们这些糟老头子?”显然,这位文座元老对孙湘好感欠缺。
夏镇夷瞪了诸葛优一眼。孙湘倒是不以为意,笑了笑道:“关乎本门大计,才敢来打扰诸位前辈元老。”他稍顿了一下,见元老们皆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又道:“自我继任掌门以来,已十数年。孙湘不敢言功,亦自问无甚过失。然最近总觉体力不支,身心憔悴。惟恐一日不起,贻误本门百年大计。日夜思量之下,决意禅让掌门之位,来陪诸位前辈颐养天年。”一语说完,厅内议论纷纷。
武座元老夏镇夷道:“兹事体大,还望掌门三思。”文座元老诸葛优道:“禅让非同小可,不知掌门属意何人?”孙湘摆手示意众人停止议论,正色道:“我意已决。但人选方面却踌躇不定。我属意二人:一为掌刑符离,执掌刑律,劳苦功高;二为劣子孙启,锐气风发,正值风华。”文座元老道:“符掌刑于门中甚有威望。孙少主嘛,在名望上……”
孙湘一笑:“文座元老久不问事,对门中态势不太了解。符离执掌刑律多年,铁面无私,劳苦功高,于诸护法、堂主间名望甚高;劣子孙启虽年轻气盛,然天资绝佳,交游广阔,于年轻一辈中影响亦不可小觑。这二者,一为本门中坚力量,一为未来发展希望。孙湘实难取舍,故此来与众元老商榷。”此言一出,满座沉默。
诸葛优沉思良久,道:“一派希望,皆在年少一辈身上。吾意孙启,然仍需历练。还望掌门将禅让之期延后。”夏镇夷道:“文座言之有理。然目下正值多事之秋。掌门既心力已疲,少主继位又易生动荡。万事以稳为先,吾意符离,望掌门斟酌。”孙湘眼中暗光一闪,道:“此事非同小可,还望诸位详加商议。今日第二件事,乃是喜事。再过十日,便是在下生辰。吾自继任掌门以来,甚少与诸位前辈走动。故此厚颜相邀,望诸位前辈赏光。”夏镇夷笑道:“掌门寿辰乃本门之喜,吾等一定前往。”众元老随声附和。
孙湘走后,诸位首座元老却没有立即散去。武座夏镇夷道:“今日之事,诸位有何看法?”文座诸葛优道:“掌门智计不凡,一个当下,一个未来。就将难题扔给了我们。”乐座莫秋离道:“掌门之意,再简单不过。”战座段定鼎道:“不错。一将功成之事,乃本门机密。历来只有首座元老与掌门知晓。可到了咱们人这个掌门,到弄得人尽皆知了!”夏镇夷脸色一沉,说出了最重要的一点:“孙启对一将功成了解甚深!”众人默然。弟子来报:“符掌刑来访!”
细柳营,十二别馆。这里位于细柳营西的深山之中,乃是屠龙一脉的修行之地。一只信鸽飞落,一双手将它身上带着的信取下,展开来看,面露喜色:“三哥和六哥已经到近水楼台,”再往下一看,喜色顿时变作了忧色,“六哥受伤了!”“什么?”旁边的壮汉一把抢过信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锦衣卫杀机重重,从近水楼台到阳墟这段路怕是不好走啊!大哥又不在,只有自己拿主意了。他想到这儿,对身边之人道:“老七,你让老八和十二马上出发接应三弟和六弟!”“哎!”老七马头徐天风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大汉刚吁口气,又有几人走来。为首之人手执金鸡翎扇,正是鸡头丁启。只听他说道:“二哥,密探来报,五……佟哭龙出现在净土寺。穆敬文已经去了,我们拦不住他。”二哥——亦即牛头魏子通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还是不死心呐!”猴头宫世昌道:“他添为龙头,却没有龙刀,如何能死心!”“哼,”丁启冷笑,“假的终究是假的。就算他有了龙刀,就是龙头了么?”
“杀!杀!杀!”细柳营,一间密室之中,不时传来一个人的喊杀声,如癫如狂。室内,十几名本该在死囚营的战俘被绑缚在柱子上,身上血肉模糊,鲜血已将地面染成暗红色。而一名少年却仍疯了一般执剑乱砍,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战俘身上顿时又增添许多伤痕。
“啊——”少年挥完最后一剑,跌倒在地,放声嘶吼,身上沾满鲜血。“父亲——父亲——”他声声喊着,直至声音嘶哑。“啊——父亲——”他躺倒在地,半凝的血尚有余温。“父亲,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他喃喃自语。
他叫孙启,细柳的少主,活在外人的羡慕嫉妒与自己的癫狂嗜血里。其实小时候他与别的孩子没什么两样,自幼入门习武,生活简单宁静。直到那一年,父亲成为掌门。而自己也从那一年开始,心中对血的渴望渐渐上升。他的不安,焦虑,父亲却全然没有看到。
于是他开始靠自己的能力慢慢调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父亲的试验品。而和他一样的,还有很多。知道这一点的他想过反抗,但他的父亲却天人一般反手摧毁了他的所有谋划。他自小敬重的父亲甚至对他说:“你应该庆幸是我的儿子,更应该庆幸你是计划中最稳定的试验品。否则,我会亲手杀了你!”
自此之后他的世界一片灰暗。每天都会有几个时辰控制不住嗜血的疯狂,而每当这时,就会有十几名战俘被绑在这里,供他发泄嗜血的欲望。发泄之后在满屋的血泊中恢复神智。
门开。细柳主祭李曼推门而入。“少主,”他将少年扶起,“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呀!”“李叔,”孙启笑笑,真正关心自己的,只有李叔了吧,“有事?”李曼似是有些为难:“掌门想禅位与你,一早去了将军府了。”“禅位与我?”孙启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我这个杀人机器,就快要完成了吧!”李曼一怔,无奈的叹口气,没有说话。孙启眼中,只有杀意:“父亲——”
黄昏,净土寺。大雄宝殿香烟袅袅,然上香客只有一人。痛苦龙在佛前拜了几拜,然后端坐在蒲团之上,似是在等什么人。自炽雪一战之后,诸人分道而行。痛苦龙暗中跟随洛虎丘三人一路至此,却突然失去了三人的踪迹。看来自己被发现了。痛苦龙摇头苦笑,跟鬼面学的寻踪术还是没学到家啊。
洛虎婷蹑手蹑脚地朝大殿走去。洛虎丘见她孩子气的动作,不由一笑,继续与铁镜闭目调息。绕过几棵大树,就已在洛虎丘与铁镜感知范围之外了。洛虎婷还没站稳,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黑衣人已背对着自己站在眼前。“什么啊!”洛虎婷撅撅嘴,过去拍他的肩膀:“喂——”
黑衣人转身,却不是意料中的那张脸。“什么人……”洛虎婷猛退两步,正要拔剑,突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大哥。”偷袭之人在洛虎婷倒地之前将她扶起。黑衣人道:“看好。这可是重要筹码。”说完整整衣服,朝大殿走去。
察觉有人进来。痛苦龙睁开双眼,却发现进来的不是要等的人:“穆敬文?”穆敬文径自走到她身侧,朝佛像拜了几拜:“佟哭龙,又见面了。”痛苦龙没有说话。穆敬文蓦地转身,紧盯着他身旁的纹龙长刀,眼中尽是炽热的光芒:“还记得上次见面吗?也是在这里,你被虎头重伤。我那时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但我没有,因为我不屑趁人之危。我要正大光明的取得龙头之位!现在,我做到了,我成为了龙头!可是——”他眼中厉芒闪动,“可是你却阴魂不散!在他们眼中,只有你,只有你才是真正的龙头!我只是冒牌货!只因为龙刀,我没有龙刀,就永远成不了龙头!佟哭龙,”他语气转柔,“你已经背叛细柳,被屠龙除名,不再是龙头了。把龙刀给我,从此我们江湖相忘。再没有人会记起你。”
“说完了?”痛苦龙嗤笑一声,“你知道些什么!想要龙刀,”他缓缓将刀拔出,“过来拿吧!”“你自找的!”穆敬文一声暴喝,龙纹剑出鞘,攻向痛苦龙。痛苦龙端坐不动,仿佛周身缭绕的剑气不存在般。而穆敬文却凭空消失般隐藏在剑气中,伺机发出致命一击。
痛苦龙忽地出刀,满室剑气尽被斩断。穆敬文自问万无一失的一剑正被龙刀死死挡住。“没有龙刀,你挡得住这一剑吗?”穆敬文咬牙切齿,手中剑无丝毫怠慢。二人瞬息之间已拆数招。穆敬文每一剑都被痛苦龙死死压制。突然痛苦龙一个旋身,穆敬文正要招架,龙刀已架在他脖子上。
“你不敢杀我。”穆敬文弃剑于地,竟是丝毫不惧。“哦?”痛苦龙扬扬嘴角。穆敬文微微一笑,拍下手掌。早等在门外的穆敬思应声而入,同时进入的还有被他挟制的洛虎婷。
痛苦龙一惊:“卑鄙!”穆敬文笑道:“计谋而已。佟哭龙,龙刀换她的性命。你做个选择吧!”痛苦龙眼中现出挣扎,他看眼洛虎婷,洛虎婷正盯着他,示意他拒绝;他又看眼穆敬文,穆敬文一脸无所谓的笑。痛苦龙思虑良久,一咬牙,将刀收起。横于胸前,拱手送上。
“哈哈……”穆敬文接过龙刀,发出得意笑声。笑过之后是一脸阴狠:“龙刀已得。佟哭龙,认命吧!”说完一刀劈向毫无防备的痛苦龙。“哈哈哈……”穆敬思亦得意大笑,牢牢抓住不断挣扎的洛虎婷。
眼看刀已落下,“叮”地一声,痛苦龙手中不知何时现出一柄龙首短刀,正架住劈落的长刀。痛苦龙随即身形一动,龙首短刀已划过穆敬文颈项。“这是……”穆敬文满脸不可思议。“他们让你做龙头时没告诉你吗?”“什么?”“龙头真正的传承之物,其实是这把短刀!”“什么?!”穆敬文双目大睁,颈项鲜血迸出,死不瞑目。“你呢?”痛苦龙冷眼扫向穆敬思。穆敬思双手颤抖,竟将洛虎婷往前一推,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