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之境,细柳营,总帐大门。
正是天亮的时分,正是如血的朝阳。晨风习习,送来的不是清爽,而是沉郁的杀气。前任掌门,现为魔物的孙湘手抚诡刃,沐浴在随风而来的杀气之中,微微闭目,极是惬意。
“魔物?”低沉之声响起,没有想象中的千军万马,只是几名黑衣人纵跃而来。“呵,”孙湘一笑,“我是魔物,你是罪者。有分别吗?”“呵呵,”来者亦笑,“罪者是人,魔物非人。仅此而已。”
“孙湘,”玉临风落在最后,手持长刀而来,“吾师死后仍要被你用来挑拨离间。江湖之人为达目的,竟能无耻至斯。令人齿冷。”“哈哈哈哈,”孙湘大笑,睁眼,看向阳墟的方向,“皇者就是皇者,三言两语不仅能免祸更能嫁祸,”又看眼玉临风,摇摇头,“愚者就是愚者,一番表演下就轻易受到蛊惑。啧啧,可发一笑。”
“哼!”长刀一挥,玉临风满面杀意,“诸位,请与我同心诛灭此魔!”几名黑衣人对视一眼,向前几步。孙湘手中诡刃一一点过来者:“通名!”黑衣人齐齐停下,为首之人又上前两步:“孙湘,你既知我,又何必问呢?”
孙湘晃晃手中之刀:“每个人都穿得一样,又哪分得清谁是罪龙,谁是恶虎呢?”“哦?还有人记得老夫啊!”为首之人摘下面具,却是个白须老者,眉眼之间满是凶杀之意。“你是罪龙,那左边这个就是恶虎了?”孙湘又指向另外一人。那人摘下面纱,却是个满脸横肉的大汉。
“孽凤。”“凶狼。”“厉豹。”“煞鹰。”孙湘每指一人,那人就除下面纱,露出真容,竟是无一差错。玉临风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看着有男有女,满面杀气的几个人,心中震惊不已:那个孙统领只说这几人都是罪营之中赎罪之人,却不料是这几个赎几辈子都赎不完满身罪业十分之一的人魔。
孙湘看到他的脸色,笑道:“看到了?这几个活罪者,比我这个死魔物又强上几分呢?”“所以才要以你这魔物赎罪呀!”罪龙捻须而笑。妖艳的孽凤已咯咯一笑,纤掌挥动间,身如彩凤,杀招已至。
“说打就打,孽凤你还真是老样子。”孙湘不紧不慢,诡刃上扬,血红刀气逼退孽凤。“杀!”煞鹰一声大喝,纵跃而起。如苍鹰凌空,一双钢爪连环扑击而下。旁边厉豹、凶狼左右包抄,四只钢爪带动啸音连连,抓向孙湘要害之处。
一击不中的孽凤则飘退数步,右掌凝力击出。掌气所向,竟是幻化出两个孽凤左右旋转,每转一圈都有一道劲气击出。罪龙、恶虎负手站在一旁,似是自恃身份不屑联手出击,又似是伺机而动欲备一击取命。
“草木皆兵!”所向手中诡刃一振,由一化十,由十化百,顿时无数个孙湘四散奔走,四大罪者之招纷纷落空。“诡刃之利!”就在四人旧招落空,新招未生之时,漫天的孙湘归于一体,诡刃所向,竟是孽凤。
“想杀我?”孽凤彩袖甩动,所发劲气在诡刃之下竟是消散无形。只得一退再退,却仍躲不过诡刃追袭。“呀!”一声娇叱,媚影飘飘。孽凤一体双化,左右闪开。然孙湘视若不见,诡刃再加三分力,刺在空处。
“啊——”血飞溅,惨呼起。虚空之中缓缓现出孽凤的身形,一体双化的两个身影则虚化不见。“障眼法很高明吗?”孙湘冷然收刀,一丝黑气随之从伤口逸出,汇入诡刃之中。正是孽凤身上的极恶罪愆之力。
“大嫂!”孽凤与罪龙乃是一对儿,是罪营全体人马敬重的大哥大嫂。如今大嫂惨死,煞鹰、凶狼、厉豹怒发冲冠,六只钢爪同时袭向孙湘背心命门之处。恶虎亦一声咆哮,从背上摘下大刀,朝孙湘当头砍去。
“诡刃之奇!”身陷夹击之中,孙湘不慌不忙,轻轻擦拭诡刃之上的血迹。倏然身形一动,人已贴至恶虎左侧。诡刃划出一道红弧,剖开了恶虎左肋。这一下变生突然,煞鹰三人猝不及防,六只钢爪不及收回,尽皆抓在恶虎身上。可怜恶虎一世恶人,未出一招便就此惨死。
“哈哈,杀自己人杀得这般干净利落,不愧是罪营之人!”孙湘伸手将恶虎的尸身推倒,冲三人一笑。“可恶!杀!”厉豹一声怒啸,钢爪从恶虎尸身上抽出,甩落上面沾染的血迹,朝孙湘抓去。
“诡刃之诡!”孙湘凝神低喝,身形闪动。顿时处处皆是孙湘,无处不是诡刃。恰似刚才草木皆兵之招,只不过杀机处处罢了。凶狼一个不慎,立被数只诡刃加身,死于非命。
“这是什么招数?”煞鹰心神俱骇,忙要后退。身形闪转间不免失了章法,诡刃已然加身。“啊——”厉豹怒极大呼,钢爪连连击出,如八臂神魔般将周围的孙湘一一抓碎。“生气了吗?人呀,一旦发怒,就什么都忘了。”孙湘摇头一叹,已出现在厉豹背后,诡刃闪动寒光,猛然斩落。
血光飞溅之中,漫天的虚影为之一空。厉豹颓然倒地,罪愆之力尽数被诡刃吸纳。血红的刀身上,现出一道道的黑色印记。“你还不出手?”孙湘转头,看向一直伫立不动的罪龙。
罪龙看着妻子与几名兄弟的尸身,悠悠一叹:“魔者是孽,罪者是孽。死一个少一个,都是减少一分对江湖武林的危害。”“哦?”孙湘极是惊奇,“罪者,也有如此觉悟吗?”
罪龙大袖一拂:“至恶如善,至善如恶。罪者,就不能有这一丝的善念吗?”孙湘摇头:“罪业满身,即使这一念之善如何可贵,也难掩其本质。出招吧!”罪龙飘然而起,双手之间黑气缭绕,满是罪愆之力:“孙湘,当年你亲手将我拿下之时,可曾想过今日再会吗?”
孙湘洒然一笑:“当年还是太年轻啊!其实仔细想想就该知道会有今日。我当年,其实该杀了你的!”“现在杀也不晚呐!黑罪之岚!”罪龙大袖飘动,罪愆之力如雾如岚,随风飘动。
“你我之间的武学,早在当年之战便彼此了解的一清二楚,再打也没新意。一招分死生吧!”孙湘说着诡刃高举,“诡刃之绝!”绝灭之招挥洒而出。“正合我意!罪念焚龙!”罪龙双手合拢指天,黑气汇聚,变为狰狞的焚龙之态。
“以自身罪念幻化出的焚龙之态,能有多强呢?”孙湘诡刃一摆,再出一招,“诡刃之灭!”“双流焚龙!”魔者、罪者不约而同,都没有遵守一招之约,各自再出绝式。
诡刃两招,血色之弧纵横交错;焚龙双流,暗黑龙身呼啸激荡。红与黑交接之时,轰然爆开的劲气冲倒了山门。顿时红光刺目,黑气遮眼。“诡时出刀!”诡刃复振,不存于世的诡时之时铸出之刀,发出不存于世的诡异之力。斩破黑暗,斩落罪者。
“呀!”玉临风终于瞅准时机,挥刀斩出。“时机很准,功力太弱!”孙湘随手一挥,格开此招,“既然你不愿好生收敛你的师父,那就去陪他吧!”身形如电,诡刃直逼玉临风颈间。
“百战不还!”事已至此,玉临风无颜退回,只得拼死。掌中大刀划出一个半圆斩向孙湘。孙湘不闪不避,任这一刀将自己拦腰斩断。上半身继续进逼,诡刃割喉而过。
“呃!”玉临风手中刀落,手捂伤口,瞪大眼睛看着孙湘,似是不相信他竟会与自己同归于尽。“呵呵,”孙湘上半身飘然而回,与下半身合而为一,“你忘记了吗?我是魔物,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会怕你这小小的同归于尽之招吗?”“原来……如此……”玉临风踉跄而退,倒地身亡。
大殿之中。虽然艳阳东升,这里仍是昏暗一片。锺达坐在主位上,一夜未曾合眼。门开,刺目的光芒让他眯起了眼:“解决了,孙师兄?”“孙师兄?呵呵,孙师兄,”孙湘大笑,“好久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锺师弟,称呼的改变,是不是也代表着你对我的态度的转变呢?”
锺达道:“我只是不想在百年之后落得与第十任掌门一般的待遇而已。”“这不一样,你知道的,”孙湘随便挑了个位子坐下,“一叶兵戈所化的残灯无心为祸,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我之为祸再大,也是为了细柳一门!”
锺达一叹:“正是因为你的付出太重了,细柳消受不起!”“哦?”孙湘环视大殿一圈,角落里似乎有细微的光芒闪动,“借我之手除去一心依附朝廷之人,再将我除去以示此事与细柳也只是个受害者。是你的打算吗锺师弟?可真让我刮目相看。”
“过奖过奖,”锺达笑道,“还是跟孙师兄你学习的呀!”“呵呵,”孙湘也笑,笑声中尽是冷意,“单人布阵,就想困灭我吗?”“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么!”锺达手中法诀掐动,角落里的光芒点点升起。
“大愆释厄阵?”孙湘神情一动,“方丈禅林的阵法?”“能困灭魔者,管他是哪门哪派的呢?”锺达手中法印结成,口诵圣音。“破!”孙湘大喝一声,殿内震动,金光竟是应声崩碎,“这等阵法,又有何用?”
锺达不理不睬,脸上无悲无喜,诵念之声不绝。身形竟然在光华之中渐渐虚化:“孙师兄,所谓大愆释厄,便是释放自身厄劫之力,以换取这至圣一击呀!”话音落,锺达化为一团白色光芒,挟至圣之气向孙湘缓缓冲去。
“舍命一击,我之作为在你心中真如此不堪么,正锺师弟?”孙湘终于凝神。他们师兄弟四人之中,惟有锺达最是沉默寡言。但孙湘却从不敢小视于他,因为越是这种人,越是会做出常人难以做到的决绝之事。
“师兄,我们当初约定的目的已经达成,又有什么好再留恋。放下这满身的罪愆,随我一道去吧!”白光似缓实疾,锺达之声,似悲似喜。
“哼!本来不用你说我自会归去我该去之地。但你竟然如此待我,我又岂能让你如愿!”孙湘一声暴喝,诡刃之上黑罪之气暴涨。“业火黑障!”黑气缭绕,与锺达圣光之击轰然对上。
轰隆一声,大殿倾塌。黑与白的较量,终是白色圣光略孙一筹,点点星散。“哈哈哈哈,锺师弟,你终是奈何不得我啊!”狂笑声中,黑气腾空而走。大殿的废墟之中,只余圣刀万骨枯闪耀着戚戚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