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之中除却数不胜数的名山大川,尚有无数的秘境禁地。有的位于绝域边陲,有的却位于另一个层面,需要通过时空甬道才能到达。寻常的时空甬道只是一个虫洞,里面要么满是扭曲的光影,要么漆黑一片什么也难以看清。通往无定乡的时空甬道却是与众不同,犹如一条林间小径,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公刘没有乘坐他的无蓬马车,摇着羽扇优哉游哉地在前面带路。皓月刚进入甬道便嘶鸣了一声,跑进了旁边得林子里。琴儿见了急忙去追,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挡了回来,无法踏进林中一步。
公刘见了不由赞道:“能够无视时空的束缚,真是时间罕有的灵兽!”“时空束缚?”琴儿挠了挠头,一副疑惑的样子。公刘指指四周,说道:“我们脚下可不是什么林间小径,而是通往无定乡的时空甬道——一见秋风。”
“一见秋风起,谁人不萧然?真是个有意境的名字!”羽杉悠然道。公刘听了倒是一笑:“哪有什么意境。这甬道光景一如秋日,而秋风一起,就代表着到达了目的地。久而久之,便换做一见秋风了。”
“原来如此!”羽杉哑然失笑。琴儿也笑了起来,抓住了羽杉的胳膊。一片树叶悠然落下,正好被羽杉抓在手中。他低头看去,树叶之上不见脉络,而是一幅黑白画。画中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正在凉亭外溪水边追逐打闹。
这画面好生熟悉!羽杉心中一动,正要凝神细看,画中的人竟是动了起来。虽然没有声音,却也能清楚感觉到他们无忧无虑的简单快乐。羽杉不由看得呆了,忘记了前行。
“哥哥?”琴儿察觉到羽杉的不对,轻轻晃晃他的胳膊,喊了一声。羽杉似无所觉,仍然呆呆地一动不动。黑白的颜色悄然出现在他的腿上。公刘听见声音不由回头,见此情景脸上神情一紧。羽扇轻挥,那树叶便从羽杉手中滑落。
羽杉随之浑身一震,仿佛从一场梦中醒来,耳边只听公刘说道:“逝去的时光再美,也终是过往,不可过渡沉溺其中呀!”黑白的颜色悄然褪去,羽杉这才完全醒来,对着公刘的背影一抱拳:“多谢公刘先生!”公刘挥挥羽扇:“一见秋风有进无退,快些走吧!”
三人走后不久,小径之上有缓缓行来一个孤独的人。但见他一身宽大的麻布素袍罩体,同样宽大的斗笠上垂下的厚重面纱遮住了他的面容,只有那一双眼睛不时闪过面纱也遮挡不住的亮光。
这人来到此处也不由微微停下。一片树叶飘落,那人接在手中,树叶上仍是一幅黑白的画。画中一条小河,一座小村。村口桥头外,年轻的游子背负行囊远走他乡。身后,是白发苍苍的父母,泪染红妆的娇妻。那人身躯不由一震,死死地盯住手中的树叶。黑白的颜色悄然爬上他的衣摆。
树叶上的画面倏然一转。秋风萧瑟之中,征台上盔甲鲜明的将军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台下万千士兵群情激昂,高声呼喊。“出征么?”那人低语,似感慨似叹息。黑白的颜色悄悄地向上蔓延。
画面再转。征尘四起,旌旗残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幸存的士兵脸上没有喜悦,眼中也不见一丝的色泽,取而代之的只有深深的疲惫。这股疲惫,也深深映入观画人的眼中。黑白的颜色蔓延更急。
画面又一次变换,令观画人心中剧震。只见画中魔气滔天,仅存的几名士兵怒目圆睁横刀自刎,将一身的血性、豪情、愤怒、不甘尽皆付与那名将军刀上。那将军的面容因为愤怒已经扭曲地看不清本来的模样,挥舞着手中战刀斩妖除魔。
“啊!这是……这是……”观画人身躯剧烈地颤抖,干涸已久的眼中竟是滴下几滴浊泪。黑白的颜色愈加疯狂,转眼间便已占据他整个身躯,向最后还有一丝色彩的双眼涌去。一旦这最后的一丝色彩也转为黑白,观画人也将成为树叶上的一幅画,等待着下一个经过的人。
倏然,那人眼中精光一闪,手中树叶片片碎裂,飘落地上。那黑白的颜色也随之瞬间消失,仿佛不曾出现过。“哈哈……哈哈……”那人大笑起来,“多谢让我再经历一次那难忘的时光,但吾河边骨,从不会在过去中沉溺!”话音落,袍袖一甩,河边骨飘然而去。
从大溪镇去东海岛,有河、海两条水路。索隐玉此次搭乘的乃是一条海船,所走的自然也是海路。上船之时古阳仍未回来,索隐玉心中不免遗憾,与独木青龙、独木青罗作别而去。
只是他不知道,船刚开走,古阳就不知从哪里现出,望着远去的海船露出莫名的笑。独木青龙、独木青罗走到古阳身边,抱拳躬身不知说了些什么。古阳拍拍他们的肩膀,转身离去。
深秋风疾,虽是近海,海浪却是不小,浪花不时拍打在甲板上。这条货船上搭乘的客人本来就不太多,如此一来就更没有人敢走出船舱。索隐玉出高价包了个独立的房间,此刻正在床榻之上静坐。
白马湖一行,彭蠡的帮助令他内功修为精进不少,在船上闲来无事更是要抓紧时间来炼化储存在经脉中的灵气。索隐玉心无杂念,引导内力在体内运转了几个周天,顿觉神清气爽。
寄生在他后心的那个声音这一段时间再也没有响起,也再没有发出力量参与他的内力运转,就连那条经行绝脉死穴的运行道路索隐玉也再难得其门而入。算了,命里无有莫强求。索隐玉心中默道一声,正要起身倒一杯水,忽然一怔。
身后不远处,竟然出现一个若有如无的气息。这房间极小,就是有人先在这里也无处躲藏,除非……想到这里,索隐玉悠然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海风裹挟着细浪打在身上,熟悉的感觉让索隐玉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甲板上没有他人,但索隐玉还是朝更为偏僻的地方走去。那个气息也跟在后面。转过几个堆叠在一起的大木箱,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所在。索隐玉停下了脚步,冷声道:“朋友,现身吧!”
那个气息猛然一窒,似是想不到会被发现。索隐玉已猛然转身,一掌拍向那气息藏身之处。“砰!”索隐玉后退两步,面前现出一个人来。一身青衣,手握戒尺,正是阅尽天下观经纶。只见他也微退了两步,看向索隐玉,一脸的惊骇。
“怎么,不认识了?”索隐玉一见是他,立时想起那个雨夜他狰狞的面容,冷笑了一声。观经纶平复一下心绪,上下打量眼前之人,双眼微微眯起。若非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会相信那个垂死之人竟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而且修为精进到了他也看不透的地步!
若是让他回去,波海山庄自是难保。而以老酸儒的个性,也定会在事后向他挑战。到时候……不!不能让他回去!观经纶握紧了戒尺,手上青筋暴起。
索隐玉哪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微微一笑:“虽然你想杀我,但我仍然感谢你那天告诉我的一切。过往的是是非非我不愿计较,但今日的恨却必须了结!观经纶,你一心杀我,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对付一个废人。你为朋友所做的这些索某深感佩服。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做的只是你自以为正确的事情。注六经心中的想法,你可曾考虑过吗?”
观经纶的手不由松了下来,语气却仍是冰冷:“如果杀了你能断他心中执念,一切的后果都由我自己承担!”“哈哈,”索隐玉冷笑一声,“若不能呢?你要如何做?是跟注六经兄弟反目火并一场,还是看他因为失去了生活重心从此消沉,甚至自绝了生机?”
“这……”观经纶一震,额头似有冷汗滑落。索隐玉所问的,是他从未想到的。索隐玉又说道:“你若觉得我所说有几分道理,那便与我一同回去,看注六经如何决断;若你听不进半句仍要执意相杀,索隐玉奉陪到底!”
观经纶脸上神情变幻,好一会儿才重重叹了口气,收起戒尺转身回去。背后索隐玉眯起了眼:“朋友,哈!朋友!”
一见秋风。
公刘依旧不疾不徐地在前面带路,忽然开口道:“羽杉,一见秋风尽头只是无定乡的起点,要到三生石尚有千难万险。你真的要去?”羽杉看眼身旁的少女,语气坚决地答道:“那是自然!”
公刘似乎叹息了一声:“她是谁于你而言真这么重要吗?这一路走来的日夜相伴朝夕共处,莫非只是为了一个身份就要烟消云散么?”羽杉不为所动:“我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琴儿……”
公刘打断他的话:“万一她不是呢?”“不!她一定是!”羽杉急声道。“既然一定是,又何必再去三生石?”公刘语气缓慢,却字字都重重落在羽杉心上,令他不由茫然:“我……我……”
“怎样?”公刘逼问一句。羽杉支吾了半天,低下头低声说了一句:“我……我只是想解除心中的疑惑。”既然已经认定,为何会有疑惑?公刘差点儿冲口而出,想了想还是忍住,羽扇往前一指:“一见秋风起,谁人不萧然?前方就是出口。羽杉,望你此行能解开心中疑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