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之境。
若论贫瘠,南山之境仅次于遍地黄沙戈壁的流沙之境,到处都是嶙峋怪石。虽然经过历代王朝的大兴水利、奖励农耕,群山之中的盆地已经是阡陌纵横,林木参天,一派中土景象。但是人力难以到达的高山峻岭处却仍是原来乱石穿云的面貌,只在群岭之中间或生长着生命力顽强的树木。
而在这一片原始荒凉的所在,高耸入云的石峰上,一座荒芜的小庙之中,一名面如满月的僧人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满是斑驳铜锈的大钟。单调苍凉的钟声四下飘荡,倒为这蛮荒之地平添了许多的宁静安闲。
遁光一闪,飘逸的剑者从天而降,含笑道:“老朋友,许久不见了!”那僧人手中不停,温和的声音却穿透钟声淡淡响起:“你这个大忙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荒峰禅院呢?剑煮酒?”
剑煮酒上前两步,一手按在铜钟之上,钟声顿时停止:“佛无量,一见面就要抬杠么?”“不敢不敢,”佛无量仿佛没有发现钟声已经停止,仍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你是堂堂花酒诗门的代掌门,我这个野和尚哪敢跟您抬杠呢?”
“哈哈,”剑煮酒爽朗一笑,走到一旁坐下,“你说的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如今我可是无官一身轻,正好做个闲云野鹤!”说着还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闲云野鹤?骗鬼去吧,”佛无量停止敲钟,走到他对面坐下,“你若真想做个闲云野鹤,还会有心思来寻我?说吧,有什么事?”
“哎呀——老朋友你真是明察秋毫法眼如炬,我这小小的心思在你面前真是无所遁形,我对老友你的……”剑煮酒正正坐姿,恭维之语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打住打住,”佛无量听得一个哆嗦,急忙打断他的话,“捧得越高死得越惨,这还是你告诉我的。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剑煮酒脸色一正,问道,“你住在这里,可曾见到过我门下的阡白等人从此处经过?”“阡白?就是墨离丫头的丈夫?”佛无量对这二人倒还有些印象,闻言眉头一皱,“这倒不曾见过。怎么,他们难道……”
剑煮酒道:“早先我门生变之时,我曾拍阡白他们四人前往赤雪城寻找华裳的下落。可如今华裳已经回来,阡白一行却至今下落不明。他们出发时我与他们说过这里,让他们有难事可以到这儿来寻找老友你援手,所以才会首先来你这里探问。”
能被剑煮酒派出执行这种任务的必是花酒诗门精锐弟子,而对于如今的花酒诗门来说这四人失踪可算是莫大的损失。佛无量知道事情重大,沉吟好一会儿才说道:“从我这里去赤雪城尚有千里路程,路上北炽雪、赤身教、十二兽妖皆非善类,要寻找可是不易。这样,我与你一道沿路寻觅,也省的你说我不够朋友。如何?”
“正合我意!”剑煮酒一拍石桌。自己对这一带的地理并不熟悉,来寻佛无量便有邀他同行之意,如今他自己说出真是再好不过。他心下欢喜,也顾不得计较佛无量话中的讥讽之意,当下就要站起拉着佛无量飞遁:“我们即刻就走!”
“稍等稍等,”佛无量慌忙拽住他,“再等两个人同行不迟!”“还有人来?”剑煮酒一愣,又复坐下。“不然你以为我无聊敲钟玩儿吗?”佛无量喷他一句,随即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竟是从袖中取出本佛经来,“诳语我之罪也,当诵经十遍以赎!”
剑煮酒看得哭笑不得,只能坐在一旁静等,不时看看天边。过了好一会儿,又有两道遁光疾驰而来,落在院中。却是嗔道人与另一名道者。“这位是……”嗔道人看眼剑煮酒,含笑问佛无量道。
“剑煮酒,”佛无量收起佛经,为几人介绍,“这位是嗔道人与式洞道机。嗔道人也是为了寻找几名从前前往赤雪城却一去不回的老朋友而来。唉——”他说着一叹,“怪只怪我住了这么一个地方。去赤雪城找人偏偏都先往我这儿来!下次该搬家了,”摇头不止,“走吧!”
剑煮酒一挥手:“先去山下接我的弟子。咱们第一站先往哪儿去?”嗔道人道:“人是因为他赤雪城才失踪的,当然是往赤雪城了!”
赤雪城,内城,五瓣峰。
安置好琴儿之后,水火的情绪一直不是很高,连带着赤烈雪也陪着她整日唉声叹气什么事都不管。月光婆婆三人还不觉得怎样,因为平常城主也是不怎么管事的。倒是水火先忍不住了:“姑姑,你这样整天唉声叹气什么都不管,真的好吗?”
“那有什么办法呢?”赤烈雪叹一口气,“谁让我的小水火整天这幅样子呢?我又不会什么安慰人的话,只好这么陪着她喽!”“姑姑……”水火脸上一红,自己这几天确实颓废不少。琴儿的逝去竟让她生出万念俱灰之感,觉得生无可恋。
赤烈雪拍拍她的头:“水火,你要明白,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水火点头:“我知道的。只是说服别人是一回事,说服自己是另外一回事。”赤烈雪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我去办些事情。月光婆婆说她推算今天会有客人,你就替我应付吧!”
应付?看来不是什么好客了。水火终于提起一丝兴趣:“交给我我吧!”“可别失了礼数!”赤烈雪淡淡瞥了水火一眼,化光而走。
内城之中,有一条深不见底的黑渊。若人在城中,是怎么也找不到的。只有在高空之上才能清楚的看见,那黑渊恍如一张巨嘴,不断吞噬着天空飘落的赤雪与四面汹涌而来的赤雪河水。
从赤烈雪现在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黑渊之中闪动的黑色佛光。看来金甲上次解决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据点而已。映日!赤烈雪眼神微冷,俯冲而下。
“哈哈哈哈……”甫一进入黑渊,便有大笑之声响起,“城主大驾光临,真是稀罕得紧呐!”笑声中,形容枯槁、瘦可见骨的映日拖着颓败的羽翼自虚空之中缓缓走出。
“映日,许久不见了,”赤烈雪一笑,“上次金甲说在这里遇到你我就想来看看的。可惜一直有事耽搁,今天才得些空闲。”“哦?过来看看?看什么,看你的杰作么?”映日大手一挥,黑渊之中竟是一片光明,将那一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东西暴露在天光之下。
但见那潇潇而落的赤色雪花、滚滚而来的赤雪河水进入黑渊之后竟是渐渐凝成一个个的人形。细看之时,不正是死在赤雪城的人么!那些人形死状千奇百怪,脸上表情各异,如同一尊尊的雕像展示着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
“城主,看到这些,可有什么感想?”映日再次挥手,黑渊又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遮住了那原本永远不该露出的情景。赤烈雪哼了一声:“映日!你也不必幻化这种种的恶态来向我表达什么。这里的情况,我比你更加清楚!”
“嗯,不错,是比我清楚!”映日仰天而笑,“已寒气包裹人死之时的诸般念想来喂饲黑渊中的死兽,好令它一直沉眠不再醒来。城主,此等手法可是出自你的手笔么?”
“是啊!所以你就以你的邪异之术截停这些亡灵死气,用来吸纳补益自身,顺便再弄几个傀儡?”赤烈雪反唇相讥,忽然语调转柔,“你知道吗,我见过南宫流莺了!”
“什么?”淡淡一声,落在映日耳中不啻惊雷。他连声问道:“她怎样了?她怎样了?”见他惶急之态,赤烈雪反而不紧不慢:“她嘛。南宫世家的大小姐,家世显赫地位尊崇,又怎会有一丝的不好?倒是你一身狼狈形如恶鬼。映日,若日后真能再见,以你如今这般模样,敢去见她吗?哈哈……”冷然一笑,赤烈雪飞身而走。“哼!”映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久才哼了一声,回头步入幽深的黑渊之中。
五瓣峰。
遁光落下,现出剑煮酒一行四人。害怕一心复仇方然断指埋名被这里的肃杀气氛感染,剑煮酒特意将他留在城外。此时剑煮酒走到山门处,抱拳道:“我等求见赤雪城主!”
“哈哈,”沙哑的笑声响起,月光婆婆缓缓走出,“贵客远来,有什么话就说吧!”几人闻言都是一愣,剑煮酒道:“敢问这位婆婆可是赤雪城主?”“怎么,不是城主就不配与你们说话吗?”月光婆婆面露愠色,不悦道。
“阿弥陀佛,婆婆别误会,”佛无量慌忙开口,“只是我等心中之事只有城主才能与我们解惑,故尔……”“故尔什么?”月光婆婆手中拐杖一顿,“老身在这里的时间比城主都长,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尽管问来!”
连番冷语,本来就视赤雪城为妖邪一流的嗔道人再忍不住,上前一步戟指喝道:“兀那婆子!休要胡搅蛮缠!快叫你们城主出来!”“嗔道兄……”剑煮酒闻言大惊。这样一来非闹将不可,万一动起手来……
却不料刚刚还横眉竖目的月光婆婆听到嗔道人粗声粗语竟变得低眉顺眼:“呦呦呦,这么凶做什么!老身可承受不起。等着!”一摇一晃地往回走去。剑煮酒几人面面相觑:莫非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嗔道人则是哼了一声:“左道旁门还想端什么架子,真是可笑之极!”式洞道机也颇为赞同:“道兄所言甚是。大家一起等那城主出来便了!”却不料月光婆婆去了将近一个时辰仍不见回来,剑煮酒看眼嗔道人:“嗔道兄,你这一下自把人家吓得不敢出来了!”
嗔道人听出他话中讥讽之意,怒道:“她不出来,咱们不会进去么!”抬脚就要往山门内跨去。倏然剑光一寒,嗔道人急忙收脚,裤子上已经被剑风撕开好几个口子,破布一般挂在脚上。
“好快的剑!”剑煮酒眼前一亮。他虽是用剑的行家,却只重剑意而非剑招。如今见此快剑,自然见猎心喜。
“来者何人!”一声冷喝,独木一秋须发飘飘,仗剑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