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定乡,三生石。羽杉拥着少女朝那汪泉走去,皓月又嘶鸣一声,走到另一边低头啃食沾染灵气的青草。
起了风,泉水之上却不见一丝波澜,如同一颗晶莹的宝石。泉水之中一片沙滩,上面遍布珍珠般大小的剔透的玉石。沙滩正中是一块方形的山石,山石上放着一颗硕大的珠子。透过透明的外壳可以看见中空的珠子里装了一半的水,在阳光下映照出点点金光。
羽杉站在水边,心紧张地怦怦直跳。他看眼身边的少女,少女懵懂的脸上竟也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色,她仰起脸问羽杉道:“哥……哥哥,这里真的能让我记起以前的事情么?”“当然了,”羽杉轻拍她脸颊,另一只手紧紧握起,“一定能的!”语气坚定,只是不知是在安慰这少女还是在安慰自己。
“嗯!”少女笑笑,扯扯羽杉衣袖。羽杉拥着少女举步,踏着水中若有若无的那一条卵石小径往沙滩上走去。皓月又轻轻走到水旁,低头饮水。
踏上沙滩,羽杉不由回头看去,却骇然发觉那汪小小泉水竟已变得无边无际,自己与琴儿倒似是身在海中孤岛一般。转过头又见那方形山石上刻有两行字:“不证三声,誓不回头”。“不证三声,誓不回头?”羽杉念了一遍,一拉少女,往那珠子走去。身后,踏出的脚印瞬息间又被抹平。
三步、两步、一步!终于到达,羽杉定定心神,看眼身旁少女。少女冲他一笑,两人一起往那三生石看去。阳光之下,珠子内的水面忽然迅速翻动,如同一个漩涡,将人吸入那久远的往事之中。
山谷之上云雾缭绕,羽杉只觉如在梦中一般,轻飘飘的。云雾翻动,羽杉向下看去。只见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一名白发老者与一名黑发老者。他们对面是一名白衣女子,面容竟与水火有几分相似。
三人在一起不知说了些什么,白衣女子挥一挥手,云雾之中走出三个人来,似是一家三口。待看清那一家三口面容,云雾之上的羽杉心神剧震。那一男一女,正是战羽殇与无明月!无明月怀里抱着的男孩儿,可不就是小时候的自己么!
可是……可是自己明明正在与琴儿共看三生石,为何又会在这云雾之上?琴儿呢?琴儿又在何方?羽杉心中一阵慌乱,想要转头去看,却是动弹不得;想要开口去喊,也喊不出声来。只能呆呆看着下面的情景,如同梦魇一般。
此时谷中又出现一名女子,竟是现在的赤雪城主赤烈雪!只是出现在此处的赤烈雪不言不动,如同傀儡一般。几人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年幼的自己又哭又闹的。直到那白衣女子说了几句什么,自己才停下来。
就在此时,那黑发老者忽然对年幼的自己一指,一道黑气印在自己眉头,而自己本来灵动清澈的双眼顿时变得呆滞茫然。羽杉心神剧震,一阵阵剧烈的头痛袭来,令他恍然记起在皇天城时,恍惚之间曾经见到年幼的自己双眼黯淡,正与一个掐着兰花指的小女孩儿嬉戏玩耍。
自己当时只道是幻梦一场,皇天城一战之后更是浑然忘却。如今看来,都是那黑发老者一指之故了?只是,自己的双眼又是何时恢复的?那一指之力,当真仅仅只是针对自己的眼睛么?
心中正在胡思乱想,眼前一阵模糊。再复清明之时,已在磐河七杀庄上空。双眼黯淡的自己正与一个小女孩儿在溪边草地追逐打闹。这场景也不陌生,在燕山五友居,自己阴差阳错与琴儿……之后,在梦境中,出现的正是这一幕。
或许是因为角度不同,羽杉这才看清那小女孩儿面容,不正是小了好几号的琴儿么!这么说,自己与琴儿竟是青梅竹马了?只是为何赤雪城初遇之时,自己竟浑然忘却呢?还是那黑发老者一指之故么?对于过往,自己,究竟还遗忘了多少?羽杉静立空中,细看无言。
时光荏苒,与年幼的自己同样大小的小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习练武艺,成为七杀庄栋梁之才。有的为了七杀庄的事务战死,更多的则已经娶妻生子。而自己与那疑似且的小女孩儿却始终是幼时的模样。
直到那些人的孩子也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而他们的孩子又渐渐长大,自己与那小女孩儿却依旧是小孩子模样,仿佛怎么也长不大。而这些小孩子中,也终于有了羽杉认识的人——鬼面。
看着下面情景,羽杉不由有些好笑:自己竟比这一代的大师兄鬼面大这么多么?笑完之后又忽然一阵阵的惊恐:与自己同龄的孩子都已经有了孙子,甚至他们的孙子辈都比自己大了,自己却仍是个小孩子。这是吉兆,还是诅咒呢?
而此时下面的情景又有变化,国殇匆匆而来,不知说了句什么,自己眼中的黯淡霎时褪去。空中的羽杉只觉一阵阵的头晕。是了,这以后的事情,都是自己现在记得的了。那女孩儿呢?那女孩儿又去了何处?羽杉急忙看去,与自己一样数十年来外貌没有一丝变化的战羽殇与无明月已经带了那女孩儿离开了七杀庄。
羽杉眼前又一阵波动,待波动停下,已是身在杏花村上空。小院寂静,门开处,院中的白衣女子含笑抬头。“啊?”空中的羽杉大惊失色。这女子,不正是自己赤雪城遇到的琴儿么!那……那个小女孩儿?
羽杉急忙看去,无明月手一挥,小女孩儿沉沉睡去,被无明月抱进屋子里去了。随即白衣女子取出一张琴来,无明月念动咒语,白衣女子便化为丝丝白气融入琴中。孤鸿琴?孤鸿琴!这么说……这么说这融进孤鸿琴中的白衣女子才是琴儿,那……拿自己在杏花村遇到的……
“万一她不是呢?”公刘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不是!真的不是……羽杉万年若灰,连那些久远又陌生的记忆也都失去了意义。就在此时,眼前又一阵荡漾波动。回神之时,自己仍在无定乡中,三生石畔。
赤雪城,西城。独木一行走后,索隐玉咬破中指,凌空划出一道符来。悬天镜上光芒闪动,回放起刚才外白虎门外的情景。独木青龙看了不由皱眉:“大哥,他们这是何意?来时不是说了让他们不要妄动么?”
索隐玉淡淡一笑:“咱们入城这么长时间毫无建树,也不怪他们心急。”“哼,”独木青龙忿忿不平,“换他们进来试试?谁能如大哥一般拉拢月铠,并设伏杀死痛苦龙这一代高手?”“哎——”索隐玉摆一摆手,“无妨。他们这样也好,引动外城诸人的注意力,咱们才能好行事,不是么?”
独木青龙恍然:“是矣!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哈哈……”索隐玉大笑起来,用力拍下独木青龙肩膀,“青龙,不显锋芒是好事。可凡事太过,就显得假了!”独木青龙脸色一变,连忙低头:“是……是……”
索隐玉看他一眼:“青龙你何必如此紧张,咱们兄弟之间没什么好忌讳的。陪我去雪涵居走走,会会离火圣教的朋友。”“是!”独木青龙恭敬应道。“你看你,又这个样子!”索隐玉无奈摇头,转身去了。背后独木青龙擦擦额头冷汗,随后跟上。
雪涵居,僻静的后园之中,红胜火、绿如蓝、不忆江南静坐品茗。不忆江南道:“以后之事,大姐心中可有思量?”红胜火看他一眼,正要开口。忽然转头看向一边,嫣然一笑:“贵客远来,何不现身?”
“哈哈……”长笑声中,索隐玉踏空而来,“这位想必就是红大姐了?”红胜火颔首道:“这位想必就是索统领了?请坐!”“多谢!”索隐玉坐在一旁。与他一起来的独木青龙静静站在他身后。
“这位兄台不坐下说话么?”绿如蓝看了独木青龙一眼。独木青龙笑道:“多谢美意。不必了。”不忆江南看向索隐玉,笑着问道:“索统领大驾光临,必有见教,还请直言。”索隐玉微微一笑:“日间城外之事,诸位可曾知道?”
“这个自然,”红胜火道,“想来,是城外的朋友等得心急,欲以此分赤雪之势,催索统领动手吧!”索隐玉道:“吾亦作此推断。既然他们已经行动,一番美意岂可辜负?故来与三位相商。”红胜火道:“四方之中,西城由索统领执掌,已为我所得;南城、东城各有主事坐镇,急切之间不可骤得;惟有北城现下无主,可以图之。可虑者,只有一人……”她说着看向索隐玉,“洛虎丘!”
索隐玉脸色一变,红胜火笑笑,施施然道:“我知索统领与洛虎丘有夺爱之恨,正可借此报仇,一举两得,岂不是好?”索隐玉叹息一声:“尽管如此,他毕竟与我有兄弟之情。我不忍对他出手。”
“哈哈,”红胜火嗤笑一声,“夺爱之时,可有兄弟之情?索统领此言虽是感人肺腑,却只怕连你自己都不相信吧!”“哈哈……”索隐玉大笑道,“果瞒不住红大姐!其实是我不便亲自出手。想来红大姐这边,也是这样吧!”红胜火道:“这个尽可放心,自有出手之人!”
赤雪城南,洛虎婷伏于草中,缓缓而行。从草庐一路至此,杳无人迹,全不似平常热闹。“不好!”洛虎婷心中警觉。如今正是猎取剑角虎的时候,不该这么安静的。想到这里,她更加小心戒备。
又走不远,忽然一个踉跄,似乎绊到了什么。她急忙低头看去,却竟一具已经开始腐败的尸体。洛虎婷细细看去,那尸体的面容依稀可辨,却是平日里引导城中之人寻觅剑角虎的情报贩子。
“是天鸦人!”洛虎婷失声道。那尸身中了数箭,正是天鸦人所独有的黑羽箭。“杀!”就在此时,杀声四起。洛虎婷这才惊觉尸身之上绑着一条极细的丝线。是陷阱!洛虎婷急忙抬头,无数天鸦人已蜂拥而至。
“又一个!”“杀!”“杀!”天鸦人一阵鼓噪。他们已经用这个方法诱杀了不少不明情况的人。洛虎婷抽出双锋,斜指天鸦人首领:“你们设此陷阱,已杀几人?”天鸦人首领哈哈大笑:“你去问他们,不就知道了?杀!”一声令下,杀声震天。
赤雪城北门外,酒肆依旧,只是洛虎丘许久不曾来过了,尤其是刘伶有孕之后。素日来都是铁镜先生一人在此招呼。可今日不知为何,洛虎丘竟然来了。“哎呀——”铁镜先生颇为惊奇,“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么?洛老板竟然大驾光临!”
“去你的,”洛虎丘打他一拳,“还不是伶儿她们姐妹俩嫌我烦,撵我出来!”“哈哈……”铁镜先生笑道,“老虎,不是我说你。你呀,太过紧张了,天天盯着人家看。要我早赶你出来了,还用等到现在?”说着踢过去一张凳子。
洛虎丘苦笑着坐下,铁镜先生将酒摆上。二人痛饮起来,浑不知酒肆之外,窥伺之间,杀机遍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