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观察冯爷说话时的眼神,不像是说反话、编瞎话,只好打起精神,小心应对。
冯爷又聊了一阵闲话,才说到一件正事。
原来,铭新池原先的大账房、二账房年龄都大了,一个是六十二,一个是五十七。
他们原先带过两个徒弟,脑子虽然灵光,但品德上微有瑕疵。还没学会通盘做账,先学会了收黑钱不记账。
“陈老板,我很欣赏传文,如果你舍得,能不能让他来铭新池当学徒?”
陈宝祥精神一振,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赶紧抱拳致谢。
他把传文喊过来,冯爷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传文干净利落地答应下来,并且很有礼貌,立刻向冯爷敬茶改口:“谢冯爷关照,请东家多提携。”
冯爷哈哈大笑,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好啊传文,是个有眼力价、能出头露面的好苗子。你放心,我会跟两位账房先生交代明白,严加管教,毫不马虎,让你学到真本事,早日出徒!”
一时间,陈宝祥与冯爷成了一家人,传文的安雅克制,为自己的未来铺平了道路。
一直到了晚上十点钟,毕恭才姗姗来迟。
陈宝祥一边跟冯爷说话,一边竖着耳朵倾听,生怕枪声和爆炸声突然响起来,打碎济南城的宁静。
毕恭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一见面,就拿出一个红丝绸的红包袋,里面鼓鼓囊囊,塞着一大卷纸币。
“陈老板,这是船越先生的赏金。他对今晚的宴会非常满意,你的小院又宽敞,又安静,让他有回归东京都的感觉。”
毕恭落座,传文赶紧泡茶。
“陈老板,真是幸运,我做了那么周密的布置,一个都没用上。看起来,各路人马知难而退,不敢露面。好啊,一切都有惊无险,一切都平安度过,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喽!”
陈宝祥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他不愿万花楼鸡蛋碰石头一样,明知不可能胜利,仍然义无反顾发动冲锋。
这种打法,跟当年大清朝马队向八国联军的洋枪队发动冲锋,有什么区别?
最终结果,就像秋天的高粱那样,在雪亮的镰刀之下,一棵棵躺倒。
要想刺杀日本鬼子,一定有更高明的做法,而不是自投罗网。
“毕大爷,那我把卡车叫过来,送陈老板一家回去?”
毕恭点头:“很好,今天陈老板一家都累了,先送回去休息,明天再聊。”
陈宝祥松了口气,带着家人上了卡车,由冯爷亲自陪同,回米饭铺来。
他想不到,进门之后,地面和桌椅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油污垃圾。
小戏台和横幅已经撤掉,让陈宝祥松了口气。
后院也打扫过,门窗上的尘土全都擦掉,比过年时还洁净。
柳月娥里外检查一遍,喜滋滋地烧水泡茶:“这些日本人还挺讲规矩,用完咱家的桌凳,都擦干净、归置好才走。要都跟他们一样,咱也愿意跟人家平等交往。”
三个孩子先去睡觉,冯爷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跟陈宝祥聊天。
刚才进门之前,陈宝祥环顾四周,制高点上的狙击手都已经撤离,宴请招待日本人的全部危机,就此结束。
“陈老板,还真别说,毕恭、毕敬两位江湖大佬对你不错,日本人在这里请客吃饭,逼得全济南城的鲁菜馆子都向你低头。以后陈家大饭店开在大观园,首先就要压他们一头了。你呀,以后别忘了人家的恩德,吃水不忘挖井人,对吧?”
陈宝祥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明明已经尘埃落定,可他还是觉得,有些事情正在暗处发生,很快就要冒出头来。
“冯爷,你也觉得在大观园开饭店是门好生意?”
“当然当然,不单单是好生意,而且是百里挑一的大好生意。那位田老板一看便知道是老江湖,一眼挑中了你,就是因为你秉性够老实,为人够厚道,做人够忠诚……好好干,肯定是一本万利,誉满齐鲁!”
冯爷告辞的时候,已经到了凌晨一点钟。
他大概是兴奋过度,收了传文当学徒工,跟陈宝祥扯上关系,就等于是找到了一起发展的同道中人。
从此以后,铭新池又多了一位得力的盟友,少了一位竞争敌人。
陈宝祥带着满腹疑虑睡下,辗转反侧了好久,才艰难入睡。
他只睡了一会儿,就被外面的人声、车声惊醒。
“开门,开门开门……”
有人砸门,前门后门一起响起来。
陈宝祥穿衣起床,刚到院子里,外面的人已经破门而入,全都是单手持枪的黑衣人。
“各位,怎么回事?我又犯什么法了,有话说话,别吓着我孩子!”
陈宝祥站在北屋门口,张开双臂,挡在黑衣人前面。
“陈老板——”
毕敬出现在店里,穿着棉袍,戴着棉帽,眼神森冷,杀气腾腾。
“毕二爷,又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刚刚从冯爷那里回来,就睡了一会儿。”
毕敬走过来,站在陈宝祥面前,死死地盯着他。
陈宝祥毛骨悚然,因为他从毕敬眼中,看到了凛冽的杀机。
“陈老板,我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