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感叹，日本人里的好人，不次于济南的同辈。

“大竹先生言之有理，中国人有句俗语，隔行如隔山。冯爷人脉广泛，呼风唤雨，但他不是餐饮圈里的，无法领略鲁菜的精髓。真正的鲁菜至尊，拼到最后，一定拼的是文化。”

大竹英雄拍案赞赏：“对对对，没有深厚博大的齐鲁文化，哪来的鲁菜浓郁滋味？陈老板这句话，一针就扎到关键穴位上了。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太对了！”

陈宝祥没有刻意贬低冯爷，只是实话实说。

一个开澡堂子的人来妄论鲁菜，传到外省去，岂不叫人笑话？

按照冯爷的习惯，动不动就打打杀杀，请日本人平事，根本不像是好人所为。

如果连大竹英雄都看清了这一点，济南的圈内同行，就看得更清楚了。

“陈老板，我建议，你多找田东流谈谈。不就是嘛？这位田老板的钻营能力不比冯爷差，同样可以打通三教九流、上上下下的关系。”

陈宝祥还在犹豫，大竹英雄继续补充：“冯爷就像泥涂中的鳄鱼，凶猛贪婪，不放过任何绞杀猎物的机会。田东流则像是仙鹤，鹤立霜田，孤傲有节，做任何事，都体体面面，漂漂亮亮。陈老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三思啊三思！”

陈宝祥下定决心，跟田东流合作，而不是紧贴冯爷。

“谢谢大竹先生提醒，我会找田先生商量。他是陈家大饭店的幕后金主，对鲁菜有深厚感情，一定对鲁菜至尊大赛感兴趣。”

说曹操，曹操到。

陈宝祥刚想去找田东流，他已经带着两个账房先生登门。

三个人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盒子，都是鲍鱼、鱼翅、海参、大侠等海鲜干货。

见到大竹英雄，田东流赶紧鞠躬行礼，态度恭恭敬敬。

他们两人之间，除了商场上的朋友关系，田东流的叔叔去日本留学时，跟大竹英雄有三年同窗之谊。

所以，田东流见到大竹英雄，要执晚辈之礼。

这一次，田东流专程来给陈宝祥送礼，目的就是商议合作鲁菜至尊大赛的事。

几天没见，田东流有些憔悴，脸上又黑又瘦，长衫也晃晃荡荡，显得肥大了许多。

“陈老板，我去了一趟烟台福山，联络那边的福山菜名家。李、赵、邢三家大馆子，都想在济南城插旗。不过，我已经成功地说服他们，可以入股陈家大饭店，轮番派厨子过来，给咱掌勺。同时，还能提供胶东海鲜和干货，物美价廉，全省一流……”

田东流是天生的商人，说到合纵连横，脸上的疲惫之色，立刻一扫而空。

他的烟台之行，主要目标是福山菜。

在山东，潍县以东，全都认福山菜。

如果一个鲁菜馆没有一两道拿手的福山菜，那牌子就立不起来了。

“田先生辛苦。”

陈宝祥感慨万干，将田东流与冯爷相比，后者真是差之又差。

“陈老板，咱合力做一件事，基本是我跑外，您主内。我干好自己能干的，至于饭店门内之事，都要辛苦您一个人，我是外行，不插一言，请您放心。”

两个账房先生把礼物摆在一边，弯腰告退。

陈宝祥觉得两人眼熟，田东流解释：“两人都是陆羽楼的老账房——对了陈老板，我之前没来得及向您说明，陆羽楼已经全盘转让给我，以后有朋友喝茶谈事，就到那里去，不管消费多少，都挂我账上，签字即可。”

大竹英雄拍掌大笑：“年轻人，有魄力，拿下陆羽楼，济南的茶叶市场执牛耳者，非你莫属。”

陈宝祥吃惊不小，他知道，济南城内外，大大小小共有二十多家茶楼。

“泉水泡茶、香飘十里”一向就是济南茶叶圈子里的名言。

宽厚所街陆羽楼是茶楼之冠，昔日韩长官招待贵客的礼数之一，就是到陆羽楼去喝“大红袍”。

田东流盘下陆羽楼，一定花费甚巨。这种鲸吞大海的超大手笔，济南本地人绝对玩不出来。

“恭喜田先生，拿下陆羽楼，济南茶叶圈子之中，的确就是插旗占位，力拔头筹。”

“陈老板见笑了，说来惭愧，此前为什么容许冯爷入股，就是因为盘下陆羽楼之后，账面出现巨大的现金亏空，流转不畅，不得不借用他那部分入股金，等于是用陈家大饭店的股份钱，救我自己的陆羽楼。幸好，我拉了福山人入股，资金已经正常运转，绝不耽误陈家大饭店开张。”

陈宝祥亲自换了一壶好茶，既然田东流已经成了陆羽楼的老板，他自然得竭尽全力，拿出最好的茶叶招待。

外面，天色渐暗，暮云四合。

田东流感叹：“从福山回济南，感受很明显。这里才是八方英雄汇聚之地，山东那么多城市，唯有济南，算得上是山东的脸面。陈老板，咱选择在商埠区大观园插旗，选地方选对了。不过——”

他打开提包，取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一个小信封。

“是什么？”

大竹英雄饶有兴致地问，嘴角浮起微笑，似乎已经猜到事实真相。

田东流翻开小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烟盒纸。

吧嗒一声，一颗带血的黄铜子弹从纸里滑出来，跌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