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忍不住皱眉,一个家族兴起还是衰落,并不是挂在嘴边就能解决的。
黄二少在这方面过于用力,反而让人觉得矫揉造作,十分不舒服。
两人并肩往东走,黄二少一路上提起黄家的私房菜,自己连连挑着大拇指,简直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陈宝祥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只能打断对方:“黄二少,鲁菜中的学问博大精深,不是背书就能解决问题的。色、香、味三项绝艺,没有十年以上的磨练,根本出不了徒。”
“哈哈哈哈,陈老板,那是普通人,我们黄家从小就有私家厨子。从三岁起,我就看着那些厨师做菜。到现在三十多年,你想想,就是每天学一个菜,也已经把鲁菜的精华全都学过来了。更何况,我家请的御是厨,曾经参加过皇上的满汉全席,这是多大的荣耀?又是多高的资历?由我传承鲁菜,正当其时,对不对?”
黄二少整天把这件事挂在嘴边上,让陈宝祥很不舒服。
他只能笑着摇头:“一切有待行家评判,我们自己说,没有任何可信之处。”
黄二少不甘心,过了西门桥,拉着陈宝祥进高都司巷,一直到了黄家的后厨。
“陈老板,今天我给你做一道奶汤蒲菜,这可是咱历下菜皇冠上的明珠,对不对?”
陈宝祥点点头,当然认可这种说法。
蒲菜产自于大明湖,奶汤又是鲁菜中的精华手法。
如果把这道菜做好了,的确是领悟了立下菜里面的精髓。
黄二少扎上围裙,拎起菜刀,先切鸡鸭鱼肉,进行吊汤。
他向陈宝祥解释:“锅里还有老汤,但我为了向陈老板展示黄家的厨艺,直接重新吊汤。单单是这道菜,就要做一个时辰。”
陈宝祥苦笑起来,他本来离开铭新池,想回米饭铺去,好好收拾收拾,同时整顿心情。
被黄二少拉到这里来,等于是赶鸭子上架,难受极了。
如果再坐一个时辰,恐怕自己百抓挠心,累都累死了。
“黄二少,你就用老汤,没有关系,我真的没有那么长时间,欣赏你做菜。”
黄二少欣然领命,用老汤做了一道奶汤蒲菜,端到桌上,亲自递上汤勺,请陈宝祥试菜。
陈宝祥喝了一口汤,味道浓郁,甜而不腻,鲜咸可口,回味无穷。
他点了点头:“奶汤吊得不错,果然是上品。”
黄二少拱拱手,微笑不语。
陈宝祥吃了一口蒲菜,挑起大拇指。
蒲菜清爽可口,鲜而不腻,的确领悟了这道菜的精髓。
奶糖蒲菜从明未清初开始,就是济南名菜。
经过历代厨师尽心竭力提炼加工,已经到达鲁菜的巅峰。
“黄二少,这道奶汤蒲菜的确不错,老汤够味儿,蒲菜够嫩。”
黄二少笑起来,双手挑起大拇指:“陈老板果然是练家子,识货。这道菜我做了不下几百次,到最后才领悟,关键几步,都在火候上。”
陈宝祥放下心来,从这道菜可以分辨,黄二少的厨艺已经有了相当水平,不次于济南城内各大馆子里面的主厨。
“陈老板,既然我敢开口,请白凤凰小姐过来品菜,心里就有底。两位奶奶也叮嘱过,一定要让黄家一炮而响,在鲁菜圈子里站住脚。就算不能公开开馆子,也要设立黄家私房菜的招牌,让南来北往的客人都知道,我们高都司巷黄家又站起来了!”
这才是黄二少的本来面目,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重振黄家招牌而来。
所以,陈宝祥更加判断,他不可能是多面间谍,甚至连间谍都不沾边儿,冯爷的看法完全错误。
黄二少重新沏茶,邀请陈宝祥到侧面的小客厅坐下。
“陈老板,我知道你在济南城是个人物,各方人脉通透,并且受到泺源公馆的青睐,跟日本人搭上关系,的确厉害。所以我斗胆,以后请陈老板多多提携,如有进步,必定忘不了陈老板的大恩大德——”
这些只是开场白,接下来,黄二少的话,让陈宝祥大失所望。
原来,黄二少期望通过他,向日本人献媚,把高都司巷黄家当作日本人招待贵宾的隐秘之所。
“既然是私房菜,就一定有私房菜的味道。陈老板,我将来养上几名戏子,再从八卦楼请几个姑娘,就在这所宅子里招待日本贵客,你看怎么样?”
陈宝祥胸口发堵,就好像吃了一大把苍蝇,吐又吐不出来,连连作呕。
他真想不到,黄二少道貌岸然,衣冠楚楚,世家子弟竟然在这种时候选择向日本人投降,用家传的厨艺,给日本人送上鲁菜美味。
这才是纯粹的狗腿子,人家日本人都不屑于把他列在名单上,他反而上赶着去抱大腿。
“黄二少,你所托之事真的难倒我了。我跟日本人并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他们想让我给泺源公馆送饭而已。我是个厨子,不是名流,实在帮不上你。”
黄二少有些失望,但随即换上笑脸:“陈老板,干万不要谦虚。现在的济南城风雨飘摇,烽烟遍地,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我知道,你是个善良公正的人,绝对不会忘了咱济南的老少爷们儿。有了好处,一定是分给大家,对不对?今天请你过来,没有别的,就是展示一下厨艺,希望你在向日本人推荐我的时候,能够有的放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