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遇到这么多人,从来没有一个信心百倍地说,要杀出山海关,夺回东三省。
大部分人都像雷先生那样,怨天尤人,随波逐流。
以为日本人已经如日中天,不可侵犯,只有乖乖地做顺民,才能活下去。
他也想到冯爷,那种人只想追名逐利,让自己过得更好,根本不管当今天下,是谁当家。
修夫人感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吴先生,早就知道您的大名,在北平时无缘相见,却在济南遇到,实在是三生有幸。”
她对吴先生的态度,让陈宝祥心里酸溜溜的,不知道如何表达。
吴先生淡然一笑:“不过是江湖上的虚名而已,一个人常年执着地做某一件事,总会引起一些波澜。十年之前,日寇肆虐于关外,我就知道,要想重建家园,必须驱逐日寇,把他们赶出鸭绿江。只可惜,老帅与少帅养虎遗患,他们倚仗日本人和德国人,训练军队,购买武器,最终反而受制于人。也许此刻,国内很多高手明白,不管武器还是地图,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否则就要太阿倒持,受制于人。”
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让陈宝祥猛然间顿悟。
所有命脉掐在别人手中,简直是兵家大忌。
就像现在,日本人开的餐馆越来越多,当地鲁菜馆子却越来越少,并且生存艰难。
一旦日本人的饭店控制了济南城,老百姓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变成毒药,也未可知。
济南人的面粉厂纷纷倒闭,日本人的洋米洋面却大肆搬运进来,这简直是济南城最大的不祥之兆。
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说话,吴先生突然拔枪,子弹上膛。
“有杀气,你们不要动,跟在我后面。两侧树林里都有人,全都对准了咱们!”
陈宝祥一惊,他知道万花楼就埋伏在附近,日本鬼子则是驻扎在山门之外,双方的刺杀目标完全不同。
三人继续向下,到了灵官殿,那边的台阶上也有人跪着祈福。
吴先生冷笑起来:“原来,白日拜佛,心地诚恳,黑夜拜佛,心怀叵测。这些人全都是冲着我来的,你们留在一边。”
他向前走了几步,对着灵官殿前的人抱拳拱手:“各位江湖朋友,吴某人冒然来到济南,没来得及拜码头,有什么事冲我来吧。旁边的是我的朋友,跟他们无关。”
那几个人起身,迅速以扇面形包围吴先生。
他们手里全都握着短枪,刚才的拜佛祈祷,不过是掩饰身份。
其中几个,陈宝祥见过,都是万花楼的杀手。
接着,一身黑衣的顾兰春从灵官殿后面转出来,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精光四射的双眼。
“吴先生,济南城已经够乱了,你从外地过来,不了解情况,还是赶紧走吧。你为白小姐出头没有意义,她现在已经是日本人的傀儡,由日本人保护。除非你也投靠了日本人,金陵杀手王也变成了日本人的走狗,不然就别管这件闲事!”
陈宝祥远远地看着,顾兰春杀气腾腾,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
如此看来,万花楼与白凤凰之间的战斗不可避免。
即便是吴先生这样的外人,只要卷入其中,就会受到伏击。
“各位,我和白小姐之间的交易,只牵扯到诛杀日寇十二虎,没有其它内幕交易。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对付自己的同胞,我的子弹只杀日本人。”
修夫人轻轻鼓掌,虽然没有开口,脸上的表情却说明,她对于吴先生这样的抗日志士,心怀钦佩,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说到她的心坎里。
“吴先生,我们不管你来自哪里,也不管你在江湖上的名气。当下,万花楼围困干佛山,为的就是击杀雷先生。这件事想必你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万花楼是南方军的人,上峰有令,不得不从。如果有得罪之处,实在抱歉了。”
大家都把话挑明,反而更容易处置。
吴先生一笑:“那我们就没有针锋相对之处,雷先生跟我无关,不过是白小姐的朋友。”
顾兰春挥了挥手,她的手下全都把枪收起来,向后退了三步。
“既然如此,吴先生请便,我们之间毫无冲突,不管你在济南想干什么,都跟我们无关,请下山吧。”
吴先生做事毫不拖泥带水,也收起短枪,拱手告辞。
修夫人和陈宝祥跟在后面,继续走向山门。
这种情况下,陈宝祥跟顾兰春没有话说,只是用眼角余光,各自打量。
到了山门,一辆黄包车停在那里。
吴先生洒脱地上车,随即告辞离去。
修夫人一直目送,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当中,才无比惆怅地叹了口气。
“陈老板,吴先生才是抗日救国的中流砥柱,十二城市诛杀十二个日寇高官,这种壮举,谁能做得出?我从年少时,就听过杀手之王王亚樵的故事,那真是中华江湖的传奇,只可惜当世再有十个王亚樵就好了,日寇必定不敢如此猖狂。”
陈宝祥内心复杂,不知应该怎么说。
乱世之中,以暴易暴,应该是最直接的反抗方式,可是王亚樵刺杀敌寇,与普通百姓的诉求相差甚远,所以百姓对于王亚樵毁誉参半。
他相信,只有大部队过境,横扫日本人,整个世界才会恢复清明。
单独刺杀虽然有震慑作用,但日本人将会一直盘踞在济南,龟缩在泺源公馆之类的驻地,不再出来。
“陈老板,你到底在想什么?刚才一言不发,难道对吴先生的所作所为不满意吗?”
陈宝祥急忙摇头:“当然不是,看到这样的盖世大英雄,我内心也只有景仰钦佩而已。”
修夫人哼了一声:“同样是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应该做什么?前面有了标准,后面萧归曹随,连这样都做不到,还算什么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