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感叹,孩子长大,自己也就老了,也该为后路做准备了。
门口有人摇着车铃,大声叫着:“陈宝祥,信件。”
陈宝祥赶紧跑出去,一个邮差摇着铃铛,手里举着一封信,站在台阶底下。
陈宝祥道谢,然后拆开那封信,竟然是修夫人写来的。
这封信虽然没有落款,却一定来自太行山。
在信中,修夫人表示感谢,感谢陈宝祥出了那么大力,把他们送到太行山。太行山那边宛如世外桃源,比传说中更美更好。
在信的结尾,修夫人说,已经完全融入当地生活,但是一想起山东这边的人民还在抗日,她们就夜不能寐。很有可能,修夫人会回来,定居济南,为抵抗日本鬼子而努力奋斗。
陈宝祥又惊又喜,他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封信,如果修夫人回来,他枯萎的生命又要焕发青春了。
他捏着那封信,看了十几遍,恨不得把每个字都摘下来,仔细咀嚼。
修夫人的字迹十分灵修,虽然是小楷行书,一笔一划,却透着端庄幽雅,仿佛一个盛装舞者,在这张姜黄色的信笺上舞蹈。
每走一步,步步生莲。
他小心地把信笺原样叠好,放回信封里,又珍重地将信封揣进怀里,贴心收好。
修夫人并未肯定地说,要回济南,但陈宝祥的心已经飞到了太行山,飞到了正觉寺街的小院,飞到了两个人双宿双栖的未来时刻。
陈宝祥就像一捆干柴,在潮湿天气里,被一把火点燃。
修夫人就是这把火,任何时候,只要有她的消息,陈宝祥立刻变得沸腾,这是任何伦理道德所不能阻隔的,发自他的天性。
他坐立不安,总觉得胸口那封信像一块火炭,烫得他无法自持。
柳月娥几次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都笑而不答,仿佛整个人已经痴了一半。
柳月娥无奈,摸摸他的额头,以为他在发烧,让他去看大夫。
陈宝祥赶紧回到北屋,洗了把脸,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修夫人来这封信,说得并不确切,还没有决定一定要回到济南。
她费了那么大力气,才陪着白凤凰去了太行山,如果因为其它事情离开桃花源,重回人世间,恐怕还要遭遇其它烦恼。
陈宝祥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一个希望修夫人赶紧回来,化解他的相思之苦。另一个则努力劝他不要这样做,要让修夫人得到自己的幸福,这才是真正为对方好。
渐渐的,陈宝祥觉得两个小人正在打架,争执不下,谁都想制服对方。
陈宝祥用力摁着太阳穴,脑子已经糊涂,无法想清楚这件事。
他拎着篮子出门,只说是去买菜,不知不觉到了正觉寺街小院。
开门进来,小径宁静,花花草草,生机勃勃,比起米饭铺,完全不同。
那里适合一家人烟火气,这里适合修夫人一个人独处。
陈宝祥走进屋里,烧水沏茶。
这些寻常工作,在米饭铺他很少做,都是柳月娥亲自动手,可是在这个院子里,他只要想到修夫人,就会变得身轻如燕,勤快起来。
“到底应该怎样,才是对修夫人好?让她留在太行,远离济南的日本人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他摸着自己的心口,一遍遍自问,但却没有答案。
毕竟这是一个人的思想,没有旁观者,无法给他醍醐灌顶的当头棒喝,所以永远不能得出正确的选择。
外面有人敲门而入,竟然是那位谢华堂谢先生。
陈宝祥有些诧异,谢华堂笑着说:“我也住在这条街,刚刚看到你低着头走过,魂不守舍的,怕是出了事,就跟来看看。”
陈宝祥赶紧解释:“这是我租的院子,过来打扫,朋友很快来住。”
谢华堂拿起笤帚,帮忙打扫台阶下的落叶,动作十分自然,就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陈宝祥阻拦不住,也拿起抹布,擦拭桌椅。
两个人一边干活,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谢华堂就在火车站上班,过去见过传文和传武,也能跟米饭铺对得上。所以,他始终觉得,陈家的生活安定而沉稳,在济南老百姓里面,已经属于上等人家了。
“陈家米饭铺经营了这么久,聚集了很好的口碑,又将在大观园开饭店,一定会顺风顺水,花开富贵……”
谈到这些,他的语气稍微有点羡慕。
“陈老板,天时、地利、人和,保证你就能发大财。日本鬼子占领济南城,动得了别人,动不了你。这你可得好好防备,有些人眼红,就会背后骂你是汉奸卖国贼,给日本人干活。”
这件事不用谢华堂提醒,已经有很多人这样骂。
陈宝祥感叹,有些济南人也是如此,不愿看见别人好,很容易犯红眼病。
他试验过很多次,陈家米饭铺生意红火的时候,街上的流言蜚语特别多。
那些眼红的人,制造出各种谣言,把陈家人说得一钱不值。
当下他跟日本人走得近,即便是老主顾里面,也有人这样说,认为陈宝祥出卖祖宗,与贼为友,简直丢了老济南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