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告示时间跨度挺长,就算是看纸张的泛黄程度也能看出间隔两年多快三年了,十世同堂,诏令表彰……匿者论死;私习者斩;隐瞒不报,期功以上亲属按连坐治罪……
刘衣紫盯着‘坐及’这两个字,反复的斟酌着。一人有罪,全家连坐,亲人定会心存怨恨吧,最起码她就做不到。不拖累别人,不给别人添麻烦才是最好的。
百无聊赖的盯着眼前的榜纸,等待着雨声停歇。突兀的一片阴影遮挡住了眼帘。眼前的白色榜纸上也出现了一片圆弧状的黑影。
诧异地回头,刘衣紫就看到了一个撑着伞的妇人站到了她的身前。比她年长,看着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一双恬静的眸子正温柔的望了过来。
妇人将伞撑在了她的头顶上方,温声询问道:
“小娘子可是没有带伞,不介意的话同我一起结伴前行可好刚好我也要去这内城的。”
“我本是想出来买些糕点零嘴的,不巧就赶上了大雨,只得避雨到此。恐耽搁了时辰,确是想叨扰娘子的,就怕不顺路。”
“倒是无碍,前边汴河旁就有一家陈记,她家的糕点很好吃。蜜糕、枣糕和栗糕都很不错。”
“那就麻烦娘子了,我看着娘子比我年长些,可否唤娘子一声姐姐”
“我都到半老徐娘的年纪了,比不得你们这些豆蔻年华的小娘子,你若想唤便唤吧,我爱听。”年轻的妇人,也不知想起了些什么,忽然就笑出了声。温婉动听的笑声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
两人同撑一把伞,挨得极近。刘衣紫侧着头就能看到妇人脸上的梨涡,笑起来的样子很是好看。
“姐姐性子随和,衣紫喜欢。以后还能找姐姐一起游于肆、赏花灯不”
“当然。我今日本是烦闷想出来走走,碰上妹妹,心境倒是开阔不少,我们这样也算是一种缘分。你看,前面的那家糕点铺就是我说的陈记糕点了。”
妇人抬手指了指汴河旁边的一家糕点铺子,上面的幌子随风飞扬,旗帜上的陈记二字遒劲有力,笔精墨妙,很是有筋骨。显然出自大家之手。
因着下雨,店门口并没有食客,妇人倒是毫不客气的拉着刘衣紫走了进去。
“小莲幽,店里还有多少糕点,将蜜糕、枣糕和栗糕都各包一份给我。”店铺里的小姑娘看到妇人,惊喜的神情溢于言表。
“夫人,奴婢正准备找您呢,主子刚来过铺子里一趟。走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小丫鬟着急的想要再多说几句主家的好话,就看到对面的夫人皱起了眉头。
讪讪的收敛了兴奋劲,小丫鬟老老实实的打包起了糕点。
拿着打包好的糕点,看着自从陈记铺子出来以后,就有些郁郁寡欢的妇人,刘衣紫试探的开口:
“可是他们惹姐姐不高兴了”
“没有,对我挺好的。”石静婉压抑着快要哭了的腔调,闷闷的回道。
“可姐姐明明就是不高兴。”
“可能下雨的缘故吧,心绪又有些烦闷了。衣紫怎么还不进去,别再受了风寒。”
“我看着姐姐走,这样我放心。”刘衣紫此刻有些执拗的道。
“好,下次妹妹得空,记得来寻姐姐玩。”石静婉微笑的回了一句后,转身撑着伞朝着前方的巷子口走去。只是无论刘衣紫怎么看,都只看到了一个落寞的背影和微微颤抖的身躯。
直到石静婉的背影消失在了大雨中,准备转身回宅院的刘衣紫,看到姐姐刚刚走过的地方,似有什么物件掉了下去。
冒着雨拾起那个物件,细看竟是一支发钗。刘衣紫将发钗拽在手中,寻思着下次再见到姐姐时,定要还给她。
“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刘衣紫一跳,回过头,就看到站在大门口的崔少愆正好整以暇的看了过来。
“这种桥段我见多了,钗子上肯定还刻着些什么字吧,什么终身不移其志之类的。海誓山盟,不负相思,结果就是漂亮的小娘子终日以泪洗面。”崔少愆不屑的撇撇嘴,顺手将另一把油纸伞递了过去。
接过伞,刘衣紫沉默的没有言语。显然她也认可了这种说辞。崔少愆见刘衣紫一直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索性将撑开的伞直接移到了她的头顶上方,抓起她的衣袖就朝宅院内走去。
“你说咱来的巧不巧,刚来就下大雨,遇水则发啊!衣紫,你说咱两是不是很快就能搞到赎身的钱,然后痛痛快快的体验一把日进斗金的乐趣!”崔少愆憧憬着自由的未来,整个人都欢快了起来。
察觉到忽然浑身僵硬起来的刘衣紫,崔少愆疑惑的道:
“不喜欢这汴州城这么大,十两银子而已,我们两个人一共就二十两银子,你要相信我,我铁定能把赎身的银子挣回来!”
“那之后呢”
“还真没有想过,对了,之前那幅卷轴你难道就不好奇”
“……”
“今天多亏了你,不然要淋雨的就是我了,还有要不是你出手医治,我可能就不会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你眼前,所以想把这个送给你。”
崔少愆说罢从袖口袋中掏出了一枚玉佩,简简单单的平安扣,连带着还扯出了什么东西,掉到了青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是什么”刘衣紫看着地上雕刻精美的物件,再看看崔少愆手中寒酸的平安扣,拿眼神询问着。
“这个啊,咱两之前蹲大牢你还记得吧,就那个灵位牌。雕刻倒是真好看,就是太渗人了,想抽空把这个埋了去。”崔少愆说着蹲下身捡起了那块骨头,拿到了刘衣紫的跟前。
“可以把这个给我么多少也算是有些缘分……”清冷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伤感,崔少愆看着情绪低落的刘衣紫,毫不犹豫的把骨头递了过去,还捎带着把那廉价的平安扣放在了骨头上边。
“骨头是骨头,但是这个平安扣你一定要收下,我好不容易才赢……来的。”崔少愆厚着脸皮,倒是没有任何的尴尬,临了又加了一句:
“就算是打赌,也是我的心意。”
“好。”伸出手将一把递过来的东西全部接住。刘衣紫沉默着将平安扣挂在了脖子上。
看着崔少愆走回了她的倒座房,刘衣紫停下了脚步。摊开手掌,摩挲着手中的骨头,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滴落了下来。
抓紧手中的点心,刘衣紫默默地朝着后罩房的位置走去。雨水滴落在屋檐上,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一道孤寂的背影撑着油纸伞缓缓地朝雨中走去,与巷子口失魂落魄的妇人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