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军!标下有一疑惑,在心中困扰许久了,想寻您……为我开解开解。”
跪在青砖石板上的崔少愆,看着案桌前,正微挑着眉头的杨业,在心中默默的暗叹了一声后,硬着头皮提问出了声。
“哦?何事?你且说说。”
头都未曾抬一下的将军,正眼都不眨一下的,翻着面前的一摞奏折。
再次暗忖自己,选择的时机非常不恰当后,崔少愆豁出去般的,谨小慎微的试探出了声:
“标下曾听闻,不论在哪里,也不论古今,凡是身处于军队之中,每一个将士,皆要严于律己,且必须要绝对服从于上一级的命令。”
“正是!军中纪律严明,才能打胜仗。一批批的铁骑与精锐们,才能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佳话与传奇。”
杨业瞥了一眼,询问着都是一些废话的——他家门客,眉宇间的川字纹,都加深了些。
“但是,据少愆所知,所有的功成名就,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是自然。每一个成名的大帅、将军,哪怕是副将亦或者把总,都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他们——都是站在死人堆里的……唯一幸存者。”
似是想起了些什么,杨业索性也不看那些,让他翻来覆去,异常恼火的奏折了。面无表情的,看了看还跪在地下的崔少愆,抬手示意着,让他站起来说话。
“少愆就是因着在军营中待久了,见识到了太多的,同袍同泽情谊……所以,才有了今日的疑问。”
“同袍同泽情谊与军纪严明并没有冲突。即便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背后,也都是由同袍们的尸山骸骨,所堆积起来的。”
杨业似是回想起了——他曾经的发家史,整个人的脸庞上,都流露出了岁月的痕迹。
那被岁月侵蚀过的残酷,与被迫接受的洗礼,即便是现在,都可以被崔少愆,清清楚楚的感知到。
因为……那真的太刻骨铭心了。
“逝去的同袍们……便是我们最稳定的依靠。也是因为有了他们,我们的大好河山,才仍旧健在!”
平复了下情绪后,杨业一句没头没脑的总结,既像是在一个人自言自语,又像是特意对崔少愆所说的。
“关于这种令人深感无奈,又不得不独自振作的现实,标下曾仗着年幼,从年长的人那里,得到过这样一个答案。不知……当讲不当讲?”
终是将话题,给引到了此处的崔少愆,默默的在心中,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后,便静待着将军的授意。
“哦~?!既如此,那你便说出来听听。此刻,我倒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杨业看着,总是能让他眼前一亮的少年,颇是少见的,想要知晓其给出的新颖答案。
“这个答案便是——敬天爱人。”
终是将其给说了出来的崔少愆,看着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将军,再接再厉的,主动解释了起来:
“敬天爱人,即尊敬信奉天道,团结关爱同胞。因为敬仰了,所以不惧怕!那这将领也好,功成也罢,堂堂正正的,咱便当得;
也正因为团结了,所以不后悔。故尔,即便回首,看着那大好河山下,埋葬的累累白骨,咱也……亦不悔。”
将这在心中反反复复,打了无数腹稿的一大段话,给说出来后,崔少愆十分自觉的,再一次的,跪到了那青砖石板上。
“我就知晓你这小子,定是话里有话!好端端的,平日里从不曾过来叨扰的人,怎么忽然之间,就如此积极主动了。”
杨业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将那滑头小子内心深处的小算盘,猜了个不离十。
“军队之所以重要,在于其……一能防护外部安全,佑我河山安稳健在;二能维护官家的统治,是大宋最锋利的一把刀。”
崔少愆努力的,咽了一口唾沫后,抬头看着毫不显情绪的将军,艰难的继续道:
“故尔,我们每一个将士,都是那把刀刃。可是总归,刀刃……也会有钝口的时候……”
“所以,你是想说,等到了那天,本将军我,不要随随便便的,便把那个有豁口刀给扔掉。打磨打磨,其还是一柄利器便是。毕竟……我要敬天爱人嘛!”
一点就透,并且还能举一反三的杨业,看着面前那,老老实实跪着的崔少愆,其低眉顺眼的模样,竟是让他大笑出了声。
“将军不愧是将军!果然有大将之风。您的雄才伟略,令身为门客的少愆,受益颇多。老师的聪慧,少愆佩服。老师的传道授业与解惑,令少愆受教了。”
干穿万穿,马屁不能穿的崔少愆,很有眼力见儿的,即刻奉承道。
“好小子!好一个不惧怕,不后悔!妥了!我倒要好好的瞧瞧,有豁口的刀,要如何打磨,才能再次出鞘!”
杨业就那样一直,盯着少年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
……
眼前杨铁牛离开的背影,忽然间,便与他家门客的背影,重叠到了一块儿。
“敬天爱人么?……果然,是一把好刀呐!”
终是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的杨业,喃喃自语着,整个人都,豁达又通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