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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大总统授予张勋将军府定武上将军的消息是谢怀昌传回来的,因为婉澜对此分外关注,每次与谢怀昌通话,都要额外问上一句。
除了上将军的军衔,他依然在江苏打着转,这次的名号是江苏督军,率军往徐州定驻,任长江巡阅使。
谢怀昌也看报纸,知道婉澜对此格外关注的原因。婉澜不准谢的怀安再接触此类消息,免得刺激他的情绪,进而引发烟瘾。因此,有关南京钱医生和两名护士的情况,都是经理将电话打到婉澜这里来,她再挑挑拣拣地说给谢怀安听。
谢怀安自然知道婉澜是报喜不报忧的,因此她说的那些事遍都只当做哈哈一乐,但婉澜能接手这件事还是让他觉得安慰不少,只因女人总是比男人心细的。
婉澜和婉恬每日错开去探望谢怀安,熬过一段苦日子之后,他的烟瘾渐渐又被压制下去,也算顺利,让这两姐妹安慰不少。但今天婉澜放一进楼道,便听见摔砸东西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嘤嘤哭泣,她心里一提,快步走过去敲门。
屋里嘈杂声一片,没有人来给她开门,吴心绎在门里喊着:“是阿姐吗?”
婉澜贴着门回应:“是我,蓁蓁,怎么了?”
吴心绎道:“有些麻烦,我还不能给阿姐开门,请阿姐稍等一会儿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门里边发出巨大的撞击声,紧接着是谢怀安的声音,含着哭腔:“阿姐!求求阿姐,给我一支莫啡散吧,求求阿姐,就一支。他们都想害死我,阿姐救我,救我啊!”
婉澜一颗心脏就像被一根长满刺的荆棘捆住了一样,痛意鲜明,连带着一呼一吸都牵动痛觉神经。她将手贴在门页上,微微发抖,提着声音回复:“怀安,阿姐这就来了,你乖乖的坐下,阿姐这就进来。”
谢怀安还在里面喊:“阿姐给我带莫啡散了吗!”
“带了,带莫啡散了!”婉澜在门外,简直要流下泪来,“你乖乖坐着,安静一点,阿姐就来了。”
门里面动静渐渐远了,应当是谢怀安被护工给架回了卧室。吴心绎来给婉澜开门,发髻散乱,眼眶和鼻头都红彤彤的,脸上还被抓破了一道:“叫阿姐见笑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他亲姐姐,他还有什么是我能见笑的。”婉澜取了帕子来给她打理仪容,谢怀安跟那个男护工一起被锁在卧室里,还在大喊大叫。
“怎么忽然又发作了?”她在客厅坐下,心里也是揪着,“不是都已经快好了吗?”
“不知道,忽然就发作了。”吴心绎拿了一面小镜子梳头,声音有气无力,“今天上午还说想回镇江瞧瞧纱厂去,中午吃饭忽然就发作了。”
卧室里动静渐渐小了,又隔了一会,那男护工出来,向婉澜行礼:“两位太太,老爷挺过这一阵了。”
婉澜和吴心绎双双起身,每一个动作里都透着急迫,先后往卧室急急行去。谢怀安被捆在卧室床上,面色苍白,瞪着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天花板。
吴心绎帮他把那些绳子解了,又端来一盆温水,拧手巾给他擦脸。谢怀安动也不动,低低地问了一句:“阿姐来了吗?”
婉澜应了一声,在床另一边坐下:“阿姐来了,怀安,阿姐在这呢。”
“阿姐帮我去柜子里取个东西吧,”他低声道:“就在左边的抽屉里,有我出门带的行李箱,你拿出来。”
婉澜照他的意思将行李箱取出来,搁在床上。
“打开,最下面有个盒子。”谢怀安依然瞪着天花板,“你把盒子打开。”
盒子里是一把手枪,周围放了七颗子弹。
婉澜惊叫一声,从床边弹的远远的,听谢怀安继续道:“你拿着这把手枪,打死我吧。”
婉澜和吴心绎都惊了,但还是要压着情绪:“胡说些什么!”
“我说的是真的,这样的日子,我过不下去了。”他依然瞪着眼睛,却有眼泪从眼角流出来,落进鬓角里,“阿姐杀了我吧。”
“杀了你,谢家怎么办?”婉澜抖着嗓子开口,“你可是谢家的希望,是长房嫡子。”
“怀昌会接好我的班,纱厂那边,怀续会帮他,药行这里也有乔治。”谢怀安哽咽道,“求阿姐……杀了我吧,我这个样子……还不如一死了之。”
“好,”吴心绎开口,“你先走一步,我立刻就来陪你。”
谢怀安的眼珠动了一动:“蓁蓁,你这是何苦,天下好儿郎千千万万,你何必在我一个废人身上浪费青春。”
“你要死要活,我管不住,”吴心绎道,“可我要死要活,你也管不住。”
她说着,慢慢站起身来,将那柄枪握在手里,娴熟装子弹,上枪膛,塞进谢怀安手里:“你先杀了我,再让阿姐杀你,我死了之后,就在这个屋子里等你,等你也死了,咱俩就一起被牛头马面带走。”
谢怀安扬手将那把枪扔了出去,失声道:“蓁蓁!”
吴心绎蓦地大吼:“来啊,动手啊,杀我啊!”
愤怒,又凄厉。
谢怀安在床上蜷缩成一团,频频摇头:“蓁蓁……不,蓁蓁……”
“你不敢杀我……却逼阿姐杀你……”吴心绎冷冷地笑了一声,“你连杀人都不敢,还敢让别人杀你?”
谢怀安将头埋在臂弯里,呜咽道:“蓁蓁,我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如何当得起你一番厚恩?你不要再跟着我苦熬了,我死了,你若为我守节,谢家还以大奶奶的礼待你,你若想改嫁,谢家也会给你添妆增匣。”
“你敢死,居然还不敢活?天下有这样的笑话吗?”吴心绎的泪也流了下来,但她迅速擦掉了,深吸一口气,压住了哭腔,“你想死,可以,就按我方才说的,先杀了我,你再死。”
她又将枪捡起来,一步步逼近他,谢怀安想躲,却无处可躲,只能蜷缩的更紧:“蓁蓁!我如何能杀你?”
“那阿姐如何能杀你?”她停在床前,皱着眉看他,痛心疾首,“重荣,你是我丈夫,我自嫁给你那一天起,就把我的命捆在了你身上,你活着,我就也活着,你若死,我立刻抹脖子随你去。你说你不人不鬼,那我就也不人不鬼,人就这一辈子,上穷碧落下黄泉,你走哪儿都别想甩掉我。”
她语气冷静,一点情绪波动也无,这份镇静感染了谢怀安,使他能抬起头来看她,半晌,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去,哑着嗓子唤了一句:“蓁蓁。”
吴心绎一把握住那只手,侧身在床沿上坐下:“嗳。”
谢怀安伸开腿脚,慢慢挪到她身边去,在她怀里躺下来:“蓁蓁。”
婉澜旁观这场闹剧,此刻也涕泪涟涟,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为他们带上门,站在门边庆幸,又双手合十地为他夫妻祈祷,祈祷菩萨保佑,帮他们渡过难关。
婉澜第二日又来,将婉恬留下照顾谢怀安,她带着吴心绎出去吃下午茶,在一家洋人开的咖啡厅里,吃那些新奇的泊来甜品。
“我原想代重荣谢你,可那就太生分了,”婉澜道,“你们是生死与共的夫妻,也不需要我一个外人的谢字。”
事情已经过去了,可吴心绎还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阿姐不怪我,我已经感激涕零,他烟瘾再犯,都是我闯的货。”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若责怪你,你岂不是更难受?”婉澜点了一杯甜腻甜腻的饮品——心里已经够苦了,总要吃点甜的,才能压得下去。
但吴心绎点的却是咖啡,不加糖和奶精,苦的人心里发颤,他似乎也跟着谢怀安钻进了牛角尖,将所有的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自我惩罚。
婉澜看出苗头,温言细语地安慰她:“蓁蓁,眼下你可不能瞎想,你是重荣的精神支柱,你不倒,他就不会倒,你可千万不能钻牛角尖。”
“你放心吧,阿姐,他还没有好,我就算想倒,我也不敢啊……”她低下头,用双手搓了搓脸,对婉澜微微一笑,“多谢阿姐带我来喝下午茶,透了口气,感觉好多了,只是放心不下重荣,咱们回去吧。”
她一边说,一边将被子里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顿时苦的连眉头都皱到了一起,婉澜见状便叫来了一个服务生,打包了几块蛋糕,说要带回去给屋里的人。
她再回去的路上安慰吴心绎:“我看重荣快好了,凡是大病,好之前总要再集中爆发一下,所谓垂死挣扎嘛,那病毒也不甘心就这么被消灭了呢。”
吴心绎掩着嘴轻轻笑起来:“还是阿姐看得明白。”
婉澜也跟着笑了:“重荣也能看明白,只是当局者迷罢了,我信他,你也要信他。”
吴心绎重重点了下头:“是,我们都信他,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这世上没有想办却办不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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