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接到娟姨打来的电话，一结束通话，我立刻约了尚洺晚上见面，地点选在我很常去的一间咖啡馆。

尚洺准时赴约，坐在我对面的他，心虚地避开我的视线，嘴边挤出不自然的笑容，「学长，你找我有事？」

「你明知故问。」我冷淡开口，「你今天为什麽又传讯息给可晴？我不是要你别再这麽做了？」

尚洺没有辩解，方才的心虚像是一下子消失了，脸上表情全无。

「可晴跟你说的？」

「当然不是。因为你，可晴先後b走多位老师，也包括我，你怎麽会认为她会跟我说这件事？况且谁跟我说的重要吗？」

尚洺依旧没有流露出半分情绪，仅说出一句在我听来意味不明的道歉：「对不起，学长。」

「你究竟为何要这麽做？」我隐约察觉尚洺与可晴保持联系的真正原因，可能并非他先前所言。「你真的是出於关心可晴，才没有与她断绝关系吗？你的行为和你所说的话从头到尾都是矛盾的，你能不能老实回答我，你到底在想什麽？」

尚洺双眼无神，沮丧地将脸埋入手心半晌，才慢慢抬起头，嘴边露出凄然的笑。

「学长，你知道吗？当年可晴的爸妈虽然没有向我提告，却也没有就此放过我。大学毕业後，我本来有机会进入知名大型企业任职，但是他们动用人脉，让许多本来打算雇用我的公司打了退堂鼓，业界没有一间公司愿意给我机会，我只能到处打工，赚点微薄的生活费，後来才经熟人介绍去当房仲。」

我错愕无b，「你之前怎麽不告诉我？」

「如果告诉你，你不就会知道我做过的那些事？我其实不怪可晴的爸妈这麽对我，毕竟是我有错在先，我甘心受罚。可是那对夫妻做下的那另一件事，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尚洺眼眶红了，咬牙切齿道：「当初事发之後，我向他们道歉，表明什麽後果我都愿意承担，只求他们千万不要找上我的家人，他们表面上答应了，却仍派了一群人站在我家门口，高声指控我在台北侵犯未成年少nV，我的爸妈和弟弟妹妹被邻里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我妈甚至因此被工厂老板恶意解雇。我让全家人颜面尽失，我到现在都没有勇气踏上回家的路。」

心中浮上一GU难言的苦涩，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所以你故意煽动可晴反抗父母，作为报复？」

「我没有煽动可晴，也从不认为自己有报复他们的能力，我只是觉得，如果能让这对夫妻，至今还会因为我而伤透脑筋，我心里多少会舒坦一点。况且他们之所以不提告，并非考虑到此举可能会对可晴造成更多伤害，而是不想让家丑外扬，他们从来就没真正关心过可晴，这对夫妻只在乎自己的颜面。」尚洺扬起轻蔑的冷笑。

「既然你都知道，却仍选择利用无辜的可晴，发泄你的愤恨，这麽做是想证明你跟她父母一样卑劣？」

尚洺脸sE一变，迸发出带着挫败的低吼：「学长，你就不能T谅我的心情吗？」

「就是能T谅你的心情，才不想看你这样下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心态有多扭曲？看着可晴因为你的不甘心继续活在痛苦里，你都无所谓？还是她的悲伤也能让你觉得痛快？你就这麽对待一个你Ai过的人？真正因为你的行为而受到伤害的人到底是谁，你难道Ga0不清楚？」

「我就是做不到像学长你这样，对任何事都能分辨得明明白白！既然他们把我无辜的家人拖下水，凭什麽可晴不能为她爸妈做的肮脏事负责呢？」尚洺先是一阵气愤激动，随後眼眶蓄满了泪水，语气转为求恳，「学长，你就不能别管这件事吗？可晴不是把你赶走了？你为何还要帮她？难道……你也对可晴动心了？」

我猛地站起，举拳朝他脸上重重挥落，惊动邻座的客人往我们这边看来。

尚洺嘴角被我打破了，渗出一丝血迹，他头发凌乱，神态狼狈。

我怒火中烧，疾言厉sE地撂下狠话：「我没耐心慢慢跟你说了，你要是再不停手，我就会把一切告诉林静妍，不管是可晴还是林静妍，现在的你完全没资格跟她们在一起。你既放不下过去，又不珍惜眼前人，伤害的不只是可晴，也包括林静妍，倘若她得知你对可晴做的事，她会怎麽看你？又会怎麽伤心？你为什麽要让仇恨把自己变得如此残忍可悲？」

尚洺愣愣地听着，一滴眼泪从眼角缓缓淌下，双唇抿得紧紧的。

「我很希望有一天能跟你还有林静妍，三个人开开心心地吃一顿饭，更想和你像过去那样痛快地喝几杯，你别让我这个心愿破灭。」说完，我抓起椅子上的背包，转身离去。

当愤怒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GU强烈的虚脱。

我头重脚轻地在斑马线前停下，右手传来一阵灼热的痛楚。

这是我第一次动手打人，原来打人的那方也会感到疼痛。

放在口袋的手机传出震动，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萤幕，是爸爸打电话过来。

「爸，怎麽了？」

「儿子，下次什麽时候回来？」

平时爸总是心疼我舟车劳顿，老要我不必那麽常回去，这次他竟反常地说出这样的话，我顿时心中一凛。

「你怎麽了？今天你去医院做检查了吧？是不是身T哪里有问题？」

「不用紧张，爸爸身T没事，只是爸爸睡午觉的时候，做了一个梦，醒来後，有点话想跟你说。」

「你做了什麽梦？」

「我梦见你妈了。」爸的口气透出一丝怀念，「这是我第一次梦到她，她看起来好年轻，跟刚嫁给我那时差不多，她在梦里安静地看着我，脸上带着笑。」

我停了一会才问：「那你想跟我说什麽？」

「爸爸想跟你说，儿子对不起，如果我能早点找到你妈妈，就不用让她那麽孤单，也能让你见到她最後一面了……我总觉得这次会梦到你妈，好像是什麽预兆，不知道是不是表示她要来接我了。」

虽然爸的口吻半开玩笑，我心中仍升起一丝不安。

「g麽突然讲这种话？你别胡思乱想，下礼拜我就回去看你。」

「也把筱婷带回来，爸爸很想她。看到你们好好的，我才能安心。」

「筱婷的工作还是很忙，我请她尽量乔一下时间。」我面不改sE地撒谎，「爸，在梦里见到妈，你高兴吗？」

「当然高兴啊。」爸的语气确实带着笑意，他忽然慌慌张张地压低声音说：「啊，医生来了，不讲了，你也要乖乖按时吃饭睡觉，照顾好自己的身T。」

我是停在路边跟爸讲这通电话的，行人号志灯早已由红转绿再由绿转红了好几次，身边行人也已换过几批，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原地，始终无法抬起脚步。

我弯下身，两手支在膝盖上，撑着如有千斤重的身躯，而筱婷与她老板的笑脸不停在我的脑中翻飞。

我只是很快接受了对方变心的事实，知道无论我再怎麽挣扎，再怎麽悲伤，都不会对现实有任何帮助。

我就是做不到像学长你这样，对任何事都能分辨得明明白白！

不好。

这次有点快不行了。

撑在膝上的右手滑了一下，强烈的刺痛使我倒cH0U一口气。

「痛Si了……」

我咬牙迸出一声笑，心想以後再也不要揍人了。

但这份痛楚确实令我清醒不少，也打起一些JiNg神。

我直起身，仰头望着城市被高楼分割成小块的天空，做了几次深呼x1，我终於又可以朝前迈开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