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内廷,景福殿。
一股浓郁香气从兽炉里喷射出,弥漫整座大殿。
御案后,赵佶俯身挥毫,正在作画。
赵官家身穿淡黄细绸便袍,头戴高筒东坡巾,作寻常官僚士大夫装扮。
他年届四十,两颊面皮略显松垮,留八字胡,双眼眼角斜挑,轻佻之气和太子赵桓如出一辙。
父子面相有所区别的是,赵桓长眉斜飞,面容更显凌厉。
赵佶浓眉弯弧,更显柔和,乍看上去,像位慈眉善目的富家翁。
御案前方,两侧摆放几把梨木圈椅。
太宰王黼、太傅童贯,以及官家好友、奇石玩伴,官至威胜军承宣使、景灵宫宫观副使,正四品大员朱勔,三人分坐两边。
王黼和朱勔坐在左侧,童贯坐在右侧。
方才,三人正在商讨出兵伐辽一事。
童贯主张年底之前,率大军开赴河北,待金兵攻打辽国中京时,伺机出雄州攻占燕京。
王黼持不同意见。
他认为,金使刚刚离京,还未回到辽东。
夹击辽国一事,宋金两国历经多次磋商,目前仍未完全议定各处细节,不宜贸然率领大军行动。
朱勔的功劳主要集中在修造艮岳一事上,他最大的本事是搜刮钱财、奇石、珍玩,为赵官家把艮岳打造成人间天堂。
要论捞钱、花钱,朱勔无疑是行家。
要论国事,他可就一问三不知了。
这些都不要紧,作为赵官家的好朋友,兴趣玩伴,说话好听又会哄人,赵官家十分乐意听他说话。
商量军国重事,也不忘把他叫来,一同参详。
朱勔的立场,一在官家,二在个人好恶。
如今,赵官家在王黼和童贯之间摇摆不定,而童贯又因为把方腊之祸的罪责归结于朱勔,俩人因此交恶。
所以,朱勔很自然地选择支持王黼,坚定不移地和童贯唱反调。
三人当着赵官家面,争执了几句,吵出些火气,各自阴沉脸色不说话。
赵佶见惯了三人争吵,丝毫不以为意,任由他们吵去,自己专心致志地画画,一点不受影响。
过了会,大押班张迪从殿外赶来。
值殿小黄门轻轻挑起珠帘,恭请张迪入殿。
赵佶抬起头瞥了他一眼:“金使可离京了?”
张迪打着千儿笑道:“回官家,刚送走。
赵良嗣、马扩、刘锜三人送到登州,再由赵良嗣和马扩,陪同金使乘船抵达苏州(辽置,大连金州附近),而后前往辽阳面会金主。”
赵佶长舒口气:“折腾四五月,可算是送走了。”
张迪侍立在御案旁,笑得合不拢嘴。
赵佶拿着画笔指了指他,奇怪道:“你笑甚?”
张迪躬身笑呵呵地道:“好叫官家晓得,今儿个奴婢出宫,听到一件趣事,大涨我朝威风!”y
赵佶果然被他勾起兴趣,搁下画笔,“何事?”
王黼、童贯、朱勔三人也向他看来。
张迪乐道:“前日,康王随刘锜、马扩到鸿胪寺会见金使,许是女真人粗鄙无礼,惹怒了康王,两边吵嚷了几句。
女真人口出狂言,说偌大个东京,无男儿可称勇士。
康王气不过,激金使前往桑家瓦子,说那里有勇武之士,可败女真人。
官家猜怎么着?”
赵佶听到妙处,心如猫抓,痒痒的厉害,轻拍御案笑骂道:“你这老货,还敢卖关子?快说!”
王黼、童贯、朱勔三人也听得仔细,眼睛不眨地盯着他。
张迪嘿嘿笑道:“桑家瓦子里,果然有民间高手!
一对杭州神拳门师兄弟,在瓦子里支摊打野呵。
摆出擂台,迎四方挑战,几日下来,连败桑家瓦子五大好手,未尝败绩!”
张迪对赵官家和三位重臣拱拱手,眉飞色舞地说道:
“康王所言勇武之士,就是这神拳门师兄弟!
第一场比射艺,由那师弟高进迎战金国副使徒乌!
双方以三箭射六十步外两只水桶,结果徒乌完败!
第二场比相扑,由那师哥赵莽,迎战金国正使曷鲁!
官家猜怎么着,呵呵,那曷鲁竟然被扔下擂台,败得真切,败得凄惨!”
张迪颇有几分说书才艺,把前日桑家瓦子里流传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听得赵佶两眼发亮,有种身临其境之感!
王黼和朱勔相视一眼,此事他们昨日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细节。
听张迪这么一说,才知这当中还有诸多精彩和妙处。
童贯听到杭州、赵莽之名,两道如弓弯眉皱了皱,似乎想起些什么。
“妙!妙!妙!”赵佶抚掌大笑,连声道好,“女真人自诩骁勇,也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大宋儿郎的厉害!”
女真人究竟有多么骁勇善战,赵佶没有亲眼见识过。
大宋上下,只有赵良嗣、马扩、呼延庆几人,曾经亲身到过辽东,亲眼见过金队,见识过金军攻打辽国东京辽阳府。
大宋君臣知道女真人善战,毕竟能在辽东打得契丹人丢盔弃甲,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但具体怎么个厉害法,赵佶、王黼、朱勔,包括久在军伍的童贯,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凭借对于辽队的印象,猜测女真人的强悍犹在契丹人之上。
大宋君臣,对于女真人的了解,还停留在想象当中。
在赵佶看来,大宋民间勇士,堂堂正正击败金国使臣,无疑是一件大涨国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