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东北郊,靠近五丈河南岸,一片丘陵旷野地。
立冬刚过,天气陡变寒凉。
连日来,东京上空尘霾笼罩,天地间一片灰蒙蒙。
野外草木枯黄,山丘、大地裸露出最为原始的土褐色,入眼尽是一片凋蔽、荒凉。
东面官道上,一辆双马拉动的宽敞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前后,各有六名骑马武士,身穿甲具,刀弓齐身。
马车驶过一段上坡路,许是有些颠簸,惊醒车厢里熟睡之人。
“蔡挺,到何处了?”车厢里,传出低沉说话声。
那声音充满困倦、疲惫,暮气沉重,仿若一口干涸古井里传出的回响。
“回禀相爷,还有一个时辰到东京。”
驾车汉子蔡挺回应道。
车厢里又传出苍老声音:“蔡攸如何安排老夫?”
蔡挺回头笑道:“大郎君在永泰门接相爷入城,而后直接回外城金水河别宅。”
车厢里的人重重哼了声:“那孽畜孤掌难鸣,才想起接老夫回京!”
蔡挺道:“相爷只怕是误会大郎君了。
您老罢相,王黼、朱勔、李邦彦、梁师成等人,正是气焰嚣张之时。
大郎君担心您老心中气郁难消,留在京中为小人所中伤,才请您到兴仁府(山东定陶)疗养、散心。
而今童贯三番五次登门造访,事关重大,大郎君不敢私自做主,才请您老回京主事。”
车厢里的苍老声音响起:“你倒是会替那孽畜辩解。”
蔡挺笑呵呵地道:“小人从小跟随大郎君长大,知道大郎君不是坊间传闻那般,对相爷不恭不孝。”
车厢里沉默片刻,传出一声深沉叹息:“权力噬人心,父子亲情在这二字面前,不值一提,这种滋味,你不懂”
蔡挺挠挠头,相爷说的话他的确不太明白,也难以体会。
他只是觉得,父子之间,没有什么隔阂、怨恨化解不开。
可惜,老相爷心思太深,谁也揣度不了。
若是父子两个,愿意坐下来好好谈谈,有什么话说不开?
马车拐过一处山坡路,即将下坡驶入平地。
突然,右侧山下,传来隆隆战鼓声!
蔡挺大惊,呼喊一声:“保护相爷!”
随后,他从车辕座位底下抽出长刀,跃下马车,冲到山坡边往下看,寻找鼓声传来的地方。
只见对面,一处山丘之上,有战鼓敲响、令旗挥舞。
一员顶盔掼甲的大将,挺立于山丘顶,望着山丘正前方的空旷野地。
野地里,有百十名军士,正在排兵布阵。
车厢里,那苍老声音淡淡道:“是何声响?”
蔡挺回到马车旁,恭声道:“似有军将在此演武。”
“哦?”那苍老声音颇感兴趣,“老夫下车一观,正好活动手脚。”
厚重帘子掀开,蔡挺搀扶他下了马车。
一位苍髯皓首、身材瘦长的老者,披一件黑色貂裘,在蔡挺搀扶下,走到山坡边,眺望远处。
只见对面山丘顶,令旗挥舞,山下队列变换有序、迅速。
行进时如笔直长线,分列时如群蚁聚合,进退间井然有序。
随着一声声鼓、角、金、锣响起,山下军士依据号令,变换阵型。
百十名军士,人数虽少,却展现出极高的军事素养。
老者不禁捋须赞道:“好一支精兵!东京禁军当无此精锐,应该是西军部属。”
蔡挺搭手远望,山丘上的旗帜,似乎有些眼熟。
那演武阵地上,又出现新花样。
只见军士排成方阵,有十几匹马,在骑士驾驭下,冲向前排军士。
军士们斜插大枪,环绕楯车结阵,再以大斧、钩枪、朴刀割马腿、劈砍骑士,似乎在演练如何以步军对抗骑军。
若是有军士,在马匹冲击下后退,监押官就会将其揪出来,大声喝骂。
老者看得津津有味,捻须不住点头。
这支百人小队,演练起各项战术,配合得十分默契。
可见平时一定没少下功夫操练。
蔡挺一拍脑门:“想起来了,这是那支新成军的虓士营!
方才就觉得,那杆虎纹军旗瞧着眼熟!”
“虓士营?”老者颇觉有趣。
蔡挺笑道:“相爷离京有些时日,这一两月来,东京发生了许多趣事,这虓士营就是其中之一。
山上风大,请相爷上车,小人慢慢讲给相爷听。”
老者微一颔首:“也好。”
他一双古井不波的沧桑眼眸,往那山丘顶,挺立的军将身上深深看了眼,禁不住慨叹:“观此人身姿,岿然屹立,如枪笔挺,隐隐显露锋芒,端是不凡!”
蔡挺笑道:“那位应是虓士营统将,名叫赵莽,年纪不大,本事不小。
近一两月来,要问东京谁名头最响、风闻最多,此人必占其一!”
老者越发兴趣浓厚了,笑道:“上车,与老夫详细说说。”
蔡挺搀扶老者上车,临了,又不忘笑道:“相爷回京,必将引得东京震动,什么样的风头,也不及您老分毫!”
老者支起车窗,凝望野外荒凉景色,淡淡道:“蔡京垂垂老矣,再难搅动风云。”
蔡挺坐上车辕,笑道:“相爷是虎,即便老了,偶尔打个盹,醒来啸一嗓子,东京城也得抖三抖!”
蔡京莞尔一笑,摇摇头:“跟在蔡攸身边久了,连你也变得油腔滑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