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微微亮,果如郭药师预测那般,辽军开始攻城。
范阳城北门外,响起一阵阵号角声。
辽军排列成数个方阵,在五六里长的北段城墙外,同时发动进攻。
范阳城北面护城河,一丈多宽,三尺多深,泥沙淤堵,只能起到一定的障碍作用。
辽军们往护城河里推入大车,搭建板桥,轻易就能跨过。
辽军此来仓促,没有携带重型攻城器械,只赶制了一批云梯、攻城槌、楯车之类的简易器械。
范阳城头,郭药师甲胄着身,亲自坐镇指挥。
十几架砲车在城头一字排开,每架砲车由五六名兵士操作。
等到辽军逼近城下二十几丈远时,城头弓弩齐射,石木齐飞,先打辽军一个当头棒喝。
赵莽站在敌楼上,举着旁牌做遮挡,往城下观望。
四丈多高的城墙下,辽军蜂拥而至,竖起云梯攀爬城墙,头一人举牌作掩护,后面陆续有辽兵跟进。
有辽兵躲在楯车里,躲避箭弩,有辽兵组成牌阵,推动攻城槌冲到城门口,拼命轰击城门。
辽军士气鼎盛,人人奋勇争先。
或许他们也知道,范阳城乃是燕京南大门,一旦失去,大辽危在旦夕。
契丹人曾经横扫辽东、漠北,灭亡在他们铁蹄之下的部族数不胜数。
亡国的滋味和后果,他们最清楚不过。
为了不做亡国奴,他们只能拼命死战。
城头争夺战越发激烈,从太阳初升厮杀到正午,一辽军轮流攻城,不曾退却半步。
郭药师在城头来回跑动,声嘶力竭地吼叫指挥,甚至亲手砍翻十几个爬上城头的契丹兵。
一桶桶滚油、金汁从城头浇下,城下惨叫声、喊杀声交织。
北面城墙下,尸堆如山,砖墙上留下大片大片烟熏火烧的黑色痕迹。y
常胜军兵士在郭药师调度指挥下,牢牢占据城头,始终不曾让辽军占到便宜。
正午后,辽军开始分兵,围攻东西北三面城头。
郭药师早有防备,命部将张令徽、刘舜仁各领兵马分头把守东西两面,他继续坐镇北城头。
战斗持续到傍晚之前,辽军疲态尽显。
攻城队站在距离城墙三四十丈远的地方,踌躇不前,连护城河都不愿跨过。
辽军督战武官,率领监押队连杀十数人,强硬逼迫辽兵继续进攻,才使得辽军攻城态势得以延续。
辽军主帅,四军大王萧干始终没露过面,但从攻城僵局来看,他现在一定心急如焚。
北城头上,郭药师拄着一杆长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站稳。
他满脸黑灰、血污,衣甲染了无数辽兵的血,脚边几口朴刀砍得刃口翻卷。
他猛地扭头看向赵莽,嘶哑声音道:“是时候了!”
赵莽戴上盔帽,重重抱拳:“请郭将军稍事歇息,且看我军出击!”
郭药师干裂嘴唇嗫嚅:“小心!”
赵莽跨上马,跑下登城马道,跑过范阳城中心南北主街,赶到南门口。
两千马军早已集合完毕,杨沂中牵来一匹备马,马鞍钩子上挂着黑铁枪。
条件有限,全军皆是一人一马,唯独赵莽一人双马。
在赵莽全副甲胄的情况下,如果再拿上黑铁枪,载重过大,黄骠马难以长时间承受。
常胜军五百余名骑兵也集结完毕,郭安国身披黑漆甲,手持宣花斧,端的是位少年猛将。
他假意从杨沂中身前走过,伸手摸了摸马鞍钩子上挂的黑铁枪,又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睛立时瞪大,满脸不可思议。
这杆沉重冰凉的黑铁枪,竟然真是通体铸铁,整体重量比他的宣花斧还要重!
郭安国咧咧嘴,不动声色地走开,他倒要看看,待会赵莽怎么使用这杆黑粗神兵!
赵莽骑马走到马军将士们中间,身旁紧跟一名旗头,肩扛黄底飞马旗,这便是马军的战旗!
赵莽环顾四周,一双双眼睛注视着他。
深吸口气,赵莽大声说话,争取让每一位马军兄弟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兄弟们,这里是涿州范阳城,从今起,这里便是我大宋的国土!
守住范阳,燕京就暴露在大宋兵锋之下!
城外,契丹人发疯一样拼命攻城,因为他们知道,失去范阳,我宋军迟早兵临燕京城下!
兄弟们千里迢迢从河东、陕西跑到河北,为的就是打下燕京,收回咱们汉人失去一百多年的土地!
打下燕京,朝廷重重有赏,每一个兄弟都能升官发财!”
全体马军将士露出希冀目光,刚刚领了五个月足额军俸,私底下赵莽又多发了一贯钱,所有人都毫不怀疑赵莽说的话。
守住范阳,打下燕京,就能升官发财!
赵莽指着北边,大喝道:“郭将军和常胜军的兄弟们,和契丹人厮杀一整日,没有让一个契丹兵活着走下城头,他们都是好样的!”
郭安国和他身后的常胜军马军,不自觉地挺起胸脯。
赵莽又接着道:“现在,该轮到咱们上阵,好好教训城外辽军!
常胜军厉害,咱们也不孬!
苦训两个多月,现在是你们显露本领的时候了!”
杨沂中握拳高举,使出吃奶的力气吼叫:“追随赵将军,踏破辽军,活捉萧干!”
全体马军将士举拳怒吼:“追随赵将军,踏破辽军,活捉萧干!”
全军士气高涨,连常胜军马军也禁不住跟着大喊。
郭安国一阵热血沸腾,也朝天狠狠挥拳跟着吼,不过他只吼出后两句口号。
南城门缓缓开启,赵莽挎上牛角大弓,一抽马鞭,双腿猛夹马腹,黄骠马“唏律律”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冲出城门!
铁甲骑兵如洪流般穿过城门甬道,轰隆隆发出震天响。
全体将士紧盯着最前方,那杆黄底飞马战旗。
旗帜猎猎,所指之处,便是马军铁蹄践踏之地!
马军冲出城,迅速向东奔腾,绕过城池,又折向北方。
范阳城西北方,一二里远处,有一片缓坡高地。
高地顶部,一杆红底金边日月旗矗立,周围搭建临时军帐,坡下有两三千辽军结阵守卫。
其中骑军有千余,步军近两千。
一整个白日下来,辽军攻城毫无进展,辽兵们伤亡惨重,士气难免衰减。
阵中,不少契丹兵席地而坐,旁牌兵器弓箭扔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打瞌睡。
战马在附近草地游荡,低头啃食草叶,马尾巴甩来甩去,十分悠闲。
站了一日,太阳晒了一日,这支护卫中军帅旗的辽兵有些疲惫不堪。
四军大王萧干站在坡顶,焦躁地来回走动着,不时停下来远眺范阳城头,嘴里用契丹话骂骂咧咧地嘟哝着。
日月大旗之下,几颗血迹未干的人头滚落,几只苍蝇盘旋上空,嗡嗡作响。
一整个白日猛攻,常胜军的抵抗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
辽军伤亡过千,照此情形,没有十天半个月,休想攻下范阳城。
萧干杀了一批批督战将军,逼迫辽军拼命死攻,可惜还是不见成效。
范阳城绝对不能拱手让给宋军,否则燕京以南门户大开,宋军可以随时杀向燕京。
可缺乏重型攻城器械,光拿人命去填,难以在短时间内攻下范阳。
良乡县储备一批重型砲车、绳梯、床子弩、撞车等等攻城器械,萧干正犹豫着,要不要暂时退兵到涿水以北,调集足够的器械再来攻城。
可是据探马传报,宋军已经向涿州、易州开进,再耽误下去,等到宋军进驻城池,只怕更加难以攻打
就在他踌躇不决时,脚下地面传来一阵轻微颤动,低沉的轰鸣声自南方传来!
那种震颤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萧干自小在马背长大,对这种声音无比熟悉,当即知道,有一支骑军正向此地快速逼近!
“有骑兵!”萧干麾下副将,指着南边大吼。
萧干跑上前,抬手远望,果然看见南边扬起冲天尘土!
沙尘滚滚之下,一杆黄底飞马大旗冲出!
其后,一支人数不详的骑军奔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