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两边的耳室被堵上了窗户,本来光线十分昏暗,但随着太阳越升越高,也渐渐开始亮堂起来。只见林黛玉和雪雁主仆靠着墙席地而坐,一边喝水,一边吃着干粮充饥。
林黛玉自小锦衣玉食,说是娇生惯养也毫不为过,几时受过这等苦,若是平时,很难想象她会直接坐在脏兮兮的泥地上,就连的米饼也吃得如此津津有味,果然,这世上最能让人成长的,反而是逆境和磨难。
“没想到干巴巴的米饼,原来也这么好吃。”雪雁一边啃着米饼,一边把水囊递给林黛玉道:“姑娘,再喝点水吧。”
林黛玉很自然地接过水囊,凑到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雪雁见状嘴角笑意微露,前者不由蹙一下远山似的黛眉,问道:“笑什么?”
雪雁连忙否认道:“婢子没笑啊,姑娘你看错了。”
林黛玉有轻微的洁癖,别人用过的东西她一般是不会碰的,特别是其他男子用过的,譬如红楼原著中有一段描定,北静王将一串御赐的珍贵手串送给了贾宝玉,而贾宝玉一转头,便献宝似的转赠给林黛玉,结果被林黛玉直扔了回去,还毫不留情面地怼了一句:“什么野男人拿过的,我不要它!”
或者说,林黛玉的这种洁癖,是精神上的洁癖更贴切一些,她若瞧不上眼的男子,任你身份高贵如北静王,甚至是皇帝,在她眼中都归于“野男人”的行列,而在原著中,入得林妹妹青眼的恐怕就只有贾宝玉了,只有贾宝玉用过的东西她不会嫌弃,不过现在的林妹妹,对大脸宝似乎不太感冒了,反倒对贾环另眼相看,贾环给她擦眼泪的手帕,她接受了,贾环要背着她逃命,她默许了,贾环给她的水囊,她也毫不介意地对着嘴喝了。
雪雁作为贴身婢女,自然十分了解林黛玉的脾性,眼见她直接对着水囊的壶嘴喝水,所以便忍不住偷笑,但姑娘脸嫩,若揶揄取笑她,指不定就急眼了,所以连忙否认自己笑了。
不过林黛玉这时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脸上飞起一抹红霞,从怀中取出手帕擦干净水囊的壶嘴,这才塞上木塞,结果一看,发现手帕也是上次贾环给自己抹眼泪的那块手帕,顿时更加脸红耳热,赶紧把手帕放回怀中。
雪雁见状禁不住低声道:“姑娘觉得环三爷怎么样呢?”
“什么……怎么样?”林黛玉有点心虚地反问。
雪雁掩嘴笑道:“婢子觉得张大人的提议不错,以环三爷的才学,金榜题名只是迟早的事,断不会辱没了姑娘。”
林黛玉登时闹了个大红脸,羞恼道:“小蹄子你要死了,别人取笑你主子,你倒也跟着混说。”
雪雁却认真地道:“好姑娘,婢子是认真的,姑娘再过两年就及笄了,也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总不能一直在贾府住着吧,而且老爷身体又不好,姑娘也没个亲兄弟姐妹可以扶持,提前把终身大事定下来,以后也有個着落不是?”
林黛玉皱眉道:“可是紫鹃平时跟你碎嘴了?”
雪雁吐了吐舌头:“紫鹃姐姐是跟婢子提过,不过紫鹃姐姐觉得宝二爷更合适,以前婢子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这次回扬州重新见到环三爷,婢子觉得环三爷也不错,而且老爷也很器重环三爷,姑娘真的可以考虑一下,要不然张大人先下手为强,姑娘可没得后悔了。”
林黛玉啐道:“不要脸的小蹄子,你要是喜欢环三爷,回头我把你送给他作了屋里人,以后你跟平儿一起服侍环弟如何?”
雪雁脸上一红,讪讪地道:“婢子跟姑娘掏心掏肺的,姑娘倒笑话人家,罢了,婢子以后再也不提,不过环三爷若被别家姑娘抢走了,姑娘可别后悔才是”
“你还说,看我不撕了你这小蹄子的嘴。”林黛玉羞恼地伸出手去。
雪雁笑着躲了开去,恰好此时外面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雪雁喜道:“该不会是环三爷回来了吧,婢子出去瞧瞧。”说完便跑出了耳室。
林黛玉此时也记挂着贾环的安危,便也赶忙走出耳室,片刻之后,果然见到贾环领着一名武官和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下意识想要回避,但马上又醒起自己如今是女扮男装的书童身份,于是又站定了。
那名武官自然就是冯紫英了,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则是卢象升,不待贾环引见,冯紫英便跨步上前躬身行礼道:“云梯关千户所副千户冯紫英,参见两位大人,下官救援来迟,罪该万死。”
林如海是贾家的女婿,而冯家与贾家则是世交,所以当初冯紫英到云梯关千户所上任时,还特意拜访过林如海,因此二人并非是初次见面。
只见林如海捋须点头道:“冯千户言重了,你及时赶到救了吾等一命,何罪之有?嗯,如今外面的情况如何?”
冯紫英答道:“禀大人,贼人已被彻底击退,我部共斩杀六十七人,包括两名贼首在内,一共俘虏了十二人,斩获贼船一艏,另有一艏贼船遁入大海不知所踪。”
林如海闻言喜道:“太好了,本官必向皇上启奏,为冯千户请功。”
冯紫英暗喜,林如海是扬州巡盐御史,简在帝心,其奏本不用经兵部和内阁,可直接向皇上回报,连忙道:“谢林大人,不过此番居功至伟者,当属贾环兄弟,要不是他冒险冲出重围,星夜赶到云梯关千户所请援,下官也不可能及时赶到,林大人理应给环兄弟请功才是。”
林如海点了点头微笑道:“自然少不了环哥儿的功劳,本官届时一并请功,皇上自会有所赏赐。”
侍立在林如海身后的林黛玉和雪雁主仆欣喜地对视一眼,目光齐齐向贾环望去,二人此刻虽然女扮男装,而且蓬头垢面的,但依旧难掩丽色,冯紫英不由暗暗好奇,便暗自留神观察起来,倒是渐渐瞧出些端倪来。
这时贾环向林如海介绍卢象升道:“姑父大人,这位卢象升同学表字建斗,南直隶常州府人氏,与环儿乃同科生员,昨晚亏得半路上遇到他,正好建斗兄又认得路,这才借了他的马力及时赶到了云梯关。”
接着贾环便将昨夜如何逃出村子,如何在村口遇到贼人的岗哨,如何杀死岗哨冲出去,又如何被倭寇追踪,最后遇到卢象升的经过简略了说了一遍,听到其中的惊险之处,林黛玉的心脏仿佛都要从喉咙跳出来,不知默念了多少阿弥托佛。
听完贾环的讲述,林如海不由感叹道:“果真是万幸啊,功劳当有这位卢同学一份。”
卢象升并非淡薄名利之人,况且少年当有鸿鹄志,谁不想扬名立万啊,此番出了力,自然希望有所收获,所以闻言不由一阵激动,连忙道:“林大人言重了,学生只是适逢其会,做了吾辈该做之事罢了,无足挂齿。”
冯紫英道:“适逢其会这句我是同意的,但是做了吾辈该做之事,这句我可是不敢苟同。”
盐运使张一栋奇道:“此话怎讲?”
冯紫英哈哈笑道:“说实话,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见得多了,但是像卢秀才如此勇猛无敌,杀贼如斩瓜切菜的书生,本人却是第一次见,此番卢秀才砍杀的贼人比本人还多,没十个也有八个,要是读书人都像他,那还要咱们这些臭军汉作何用?”
大家见他说得有趣,不由都笑了起来,就连林黛玉和雪雁主仆都忍不住多看了卢象升一眼。
林如海见卢象升双手及膝,异于常人,又闻此子竟然武艺高强如斯,于是更高看了两分,不禁细问了几句,譬如祖上如何,父母作何营生等,卢象升都恭敬地一一作答了。
贾环在一旁平静地看着,卢象升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所以他才特意引见给林如海,自然乐见他被重视。
冯紫英显然洞悉了贾环的意图,所以才作了个顺水人情,以反讽的方式着实猛夸了卢象升一波,倒是一下子讨了两个人的好。
且说众人寒暄了片刻,林如海这才问道:“冯千户,你们千户所的骆千户和雷千户为何没来?”
冯紫英看了贾环一眼,支吾道:“这个,还是环兄弟你来说明吧。”
林如海和张一栋均目光疑惑地望向贾环,后者淡定地道:“云梯关千户骆炳章,左副千户雷大彪涉嫌私通海寇,已经被我以姑父大人的名义暂时收押起来了。”
此言一出,林如海和张一栋都面色微变,异口同声道:“为何?”
贾环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林如海听完后沉默了,张一栋的面色变幻不定,望向贾环的目光也是复杂难明,吃惊、意外、疑惑,甚至还有一点忌惮。
张一栋堂堂三品大员,对贾环这个还是白身的少年,竟然流露出一丝忌惮,说出来或许没人信,但确实如此。
当然,贾环所做之事确实也够惊世骇俗的,试想一下,若搁现代,一名初中生崩了一枪副团长,最后把还团长和副团长关押起来,你就明白这事到底有多惊人了,尽管贾环手里有巡盐御史的印信,但是那毕竟不是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啊,况且盐政和地方卫所也不是一个系统的,即便是林如海这个巡盐御史在现场,没有真凭实据,仅靠臆测,也没有权力收押军方的人,而贾环这小子偏偏就这么干了,而且还干成功了!
林黛玉此时也禁不住担心起来,倘若那骆千户真的私通海寇,自然是没问题的,但若事后查出不是这么回事,那环弟就麻烦了,更何况他还开枪打伤了一名副千户,人家岂肯善罢甘休的,闹将起来,只怕父亲出面回护也不能善了。
贾环却淡定得很,因为那邹百户一开始试图哄骗关押自己的举动就十分可疑,后来千户骆炳章也是各种借故拖延,其中必有猫腻,除非不查,绝对一查一个准,所以他从容地道:“当时情况十万火急,环儿逼于无奈才出此下策,而且骆炳章等人的行为的确很可疑,还请姑父大人彻查,倘若查明骆炳章没问题,一切责任皆由环儿承担。”
林如海若有所思地看了贾环一眼,沉声道:“环哥儿,你这次办事过于猛浪了,但事急从权,倒也情有可愿,也罢,本官这次出巡遇袭,确实有诸多蹊跷之处,本官定将一一查明。”
张一栋点头附和道:“林大人所言极是,贼人明显有备而来的,换而言之,咱们这次出巡的地方已经提前泄露了,可见官府之中必有私通海寇的害群之马,必须揪出来绳之以法,否则终日如利剑悬顶,如何得安生!”
“冯千户,且把两名贼首押进来,本官要亲自审问。”林如海沉声吩咐道。
很明显,林如海也是有点着急了,毕竟那边还押着一个千户和副千户,若没有合理的证据,军方又岂肯善罢甘休,到时跑来要人讨说法,自己会相当被动,届时莫非真把贾环交出去任由军方处置?所以林如海不顾病体疲惫,当场便要亲审犯人。
贾环自然明白林如海如此仓促提审犯人的原因,心中不由暖洋洋的,自打赵姨娘走后,这红楼世界中真心关怀自己的长辈着实不多了,除了林如海,也许老夫子贾代儒算半个,余者诸如贾母、贾政等均算不上。
审问犯人,免不了沾点血腥,所以林如海把林黛玉和雪雁主仆打发进了耳房中,稍倾,贼首张小北和和沈贯便被押了进来。
张小北这货挨了两枪,屁股那一枪不重,只是掉了些皮肉,不过大腿那一枪却差点要了他的命,如今虽然包扎好了,但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只能由军士抬着进来。
毒书生沈贯逃跑时爬上墙头,同样屁股挨了贾环一枪,不过跟张小北屁股挨的那一枪不同,张小北屁股上那一枪是擦着边打的,而沈贯屁股上的一枪却是打实了,铅弹还留在肉里呢,所以走路一拐一拐的,不时痛得呲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