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府的大门虽然低调,但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占地面积极广,比之荣国公府也不遑多让,就是建筑风格迥异罢了,北方的高门大宅一般是以豪华气派为主,而眼前这座亢府却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园林,小桥流水,亭台楼榭,主打的是精致幽雅,雕梁画栋,入目所见皆是泉池假山,名贵花木,让人大开眼界。
当然,像亢府这种富可敌国的巨富之家,自然不缺看家护院的打手,而且数量还不少呢,所以冯紫英带人闯门而入,立即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在砰砰砰的锣声示警之下,一大群手持刀棍的护院家丁便从四面八方涌来,把冯紫英等人团团围住,啧啧,估计有四五十人之多。
冯紫英不由打了个突,这才意识到带的人手太少了,不过,他也不怎么把这些武力值低下的护院家丁放在眼内,自己是军人,而对方只是一群奴才,还敢反了不成,所以厉声喝道:“本人乃云梯关千户所千户冯紫英,亢令城私通海寇,袭击巡盐御史林大人,以及盐运使张大人,如今本千户奉命前来缉拿亢令城,尔等胆敢持械阻挠,将视同谋反,格杀勿论!”
冯紫英锵的拔出腰刀,声色俱厉,身后十几名弟兄也纷纷拔出腰刀,有人则举起了火绳枪。
那些护院家丁闻言不由面面相觑,而混在人群中一名管事模样的男子则偷偷地后退,当退到人群最后时,突然发足往后宅飞跑而去。
冯紫英一见,站即厉声大喝:“站住!”
可是那名管事根本不理会,继续发足狂奔,冯紫英从旁边一名弟兄手中取过火绳枪,扣动板机就是一枪,可是却打偏了,那名管事已经消失在柱子后。
“统统把武器放下,否则格杀勿论!”冯紫英怒声大喝,同时一刀将一条张牙舞爪的的猎犬斩杀。
那些护院家丁终于吓得纷纷扔掉了手上的刀棍,混口饭吃而已,让他们杀兵造反,可没那个胆子。
“全部蹲下,不得妄动!”士兵们厉声喝骂,脚踹刀架,把这些护院家丁都赶到前院一角看管起来,但时间也因此耽搁了一阵子。
这时冯紫英更感人手不足了,留下部份弟兄看守大门,然后只带着十名弟兄往后宅快步冲去。
且说刚才那名管事,差点吃了枪子,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赶到亢令城的书房,直接便闯了进去,大声道:“老爷,大事不妙了!”
此刻的书房有三人,一人正是富甲天下的大盐商亢令城,另外两人分别是管家孙寿,以及亢令城的三子亢大毅。
话说亢令城共有三子,长子叫亢大智,次子叫亢大勇,三子亢大毅,长子亢大智帮忙打理生意,是亢令城的左臂右膀,如今并不在家中,而次子亢大勇听说出海时遇到风浪,船只沉没遇难了,三子亢大毅本欲读书考取功名的,可惜不是读书的料,考了四五年还没通过县试,干脆不读了,终日花天酒地,反正老子不差钱,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享受生活不香吗?
亢令城应该也是做贼心虚,闻言面色大变,喝道:“何事慌张?”
那管事跑得流汗浃背,气喘吁吁地道:“云梯关千户所的千户冯紫英带人上门来拿老爷了,说老爷私通海寇袭击巡盐御史。”
亢令城登时如遭晴天霹雳,手腕一抖,手中端着的名贵汝窖茶杯当场掉落地上,摔了個粉碎。管家孙寿和亢大毅也吓得魂飞魄散,因为他们都是知情者和参与者。
“完了完了,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孩儿早就劝父亲你悠着点,偏不听,这次出事了吧,全家都被你害死了。”亢大毅终究是年轻,听闻官兵上门拿人,登时吓得没有了主意。
亢令城又惊又气,骂道:“放屁,你以为我想,还不是……唉,顾三麻子这废物怎么做的事,人没杀成就算了,如何把火烧到我身上来。”
管家孙寿急忙提醒道:“老爷,官兵很快就闯进来了。”
亢令城定了定神,终究是经过大风浪的人,很快便镇静下来,他转身在身后的书架上打开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一部账本递进儿子亢大毅道:“快,带着这个从暗道离开,出海找你二哥去。”
亢大毅吃惊道:“父亲不跟孩儿一起走?”
亢令城沉声道:“没我拖着,你以你走得了?更何况这样一走,难道我亢家几代人打下的这份基业不要了。”
这个亢大毅虽然不成器,但倒是挺有孝心的,急道:“家业没了可以再挣,但命没了就没了,父亲一世英明,怎么这节骨眼上却犯糊涂了。”
亢令城神色稍缓,镇定地道:“放心,只要你保管好那份账本,为父便可高枕无忧,别废话,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管家孙寿也连忙催促道:“三爷赶紧走,老爷什么风浪没见过,自然有把握应付得来,更何况你娘,你大哥他们还在城中,难道都扔下不管了?”
亢大毅闻言倒是稍稍放下心来,将那部将本藏入怀中贴身收好,然后离开书房,飞快地往后院跑去,那里有一条秘道可以离开亢府,直通泗水河畔的一所房子,那是亢令城预留紧急逃生用的,毕竟干了见不得光的营生,总得留一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狡兔三窟吧。
儿子亢大毅离开后,亢令城立即点燃了火炉,将暗格内所有收藏的书信通通付诸一炬。
亢家实在太大了,而且曲折回廊多不胜数,冯紫英带着人往里冲了一段,结果尴尬地发现迷路了,恰好见到一名穿着掐牙背心的年轻婢女躲在假山后瑟瑟发抖,便一把提将出来,喝问道:“你们家老爷亢令城在哪?”
那婢女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冯紫英恼得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正头疼时,忽见左手方向一栋房子有烟气升腾,不由心中一动,将婢女丢开,向着那栋房子飞奔去。
嘭……
冯紫英一脚踹开书房的门,瞬时大量的烟气扑面而来,呛得他急忙屏住呼吸,连拂衣袖将烟气吹散,一个箭步冲进去,飞起一脚把火炉踹翻。
“你是何人?胆敢闯进鄙人的书房!”
冯紫英抬眼一看,只见一名年约四五十岁的男子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案后,旁边还站着一名管家模样的仆人,不由皱了皱眉道:“你就是亢百万?”
“不敢,鄙人正是亢令城,亢百万只不过是好事者给鄙人起的浑号罢了。”亢令城淡淡地道。
冯紫英看了一眼火炉,发现里面的东西都烧得七七八八了,已经不能辨认,不由既惊且怒,喝道:“你烧了什么?”
亢令城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淡笑道:“一些废纸旧物而已,搁着白占地方,所以索性烧掉了事,对了,阁下何人?擅闯民宅就算了,竟然还管鄙人烧什么!”
嚣张!太嚣张了!
冯紫英气得鼻子都歪了,狞笑道:“亢令城,何必明知故问,你私通海寇顾三麻子贩卖私盐,又指使海盗袭击巡盐御史林大人,简直罪大恶极,如今本千户奉林大人之命将你擒拿归案。”
亢令城面色剧变道:“一派胡言,鄙人一向奉公守法,做的都是清白生意,更何况鄙人跟林大人无怨无仇,为何要袭击他?”
冯紫英冷笑道:“死到临头还嘴硬,不怕告诉你,袭击林大人的贼人,张小北和沈贯已经被抓获了,据他们供述,幕后主使者就是你——亢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