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析以手撑额,靠坐在宣政殿内的龙椅之上。
殿内一应内侍婢女都被他打发走了,此刻空荡的大殿只有他一人。
不一会,随着‘吱呀’一声,殿门被人推开,走进一名容貌清隽的中年男子。
粗略一看,男子容貌出尘俊逸,像是二十多岁,可眉眼间沉淀下来的气度稳重深沉,又绝不像是二十多岁可以沉淀出的气质。
“析儿”
岑析听见这一声唤,有些不悦地看向他,神色肃厉,“国师该叫朕陛下!”
卫言良早已习惯了,明面上他是南祈万人之上的陛下,私下里也不愿承认是他的儿子!
他对自己多少还是有些怨恨的,就像他对罗太后那样。
他直了直身子,行了个礼,“臣逾矩,请陛下恕罪。”
岑析就任由他行着礼数,迟迟未喊平身。
他眸光有些幽暗的盯着殿阶下的卫言良,半晌才道:“国师大人骗了朕十年,还想再骗朕多少个十年?”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倒是让卫言良有些摸不透了,他抬起身子,疑惑道:“臣何时骗过陛下?”
岑析站起身子,快步步下阶梯一把揪住他的手臂,“国师蛊毒之术天下闻名,若想要一个人假死,自然也能做到滴水不漏,让人无从发现。”
“陛下何意?”
卫言良毫不畏惧的对上他幽深的眸光,显得坦荡无比。
“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岑析怒吼着,“朕的哥哥,他回来了!”
卫言良平静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别的反应,他猛然抬眸消化着岑析所言。
可那眸子里却无半分惊喜,更多的是沉重之色。
他眼眸微眯,带着一丝不确定,“止儿回来了?”
可下一刻,他眸光陡然坚定,反钳着岑析的双肩,认真道;“不,已死之人不该回来,陛下该把他送走,越远越好!”
岑析冷眼看着他的反应,心内陡然生出一股悲凉。
原来,除了他,所有人都放弃了哥哥。
自罗太后告诉他当年哥哥入葬皇陵是卫言良一手操办之后,他便派人入皇陵将他哥哥的棺椁打开,确实如他所想,皇陵之中只是空棺一副。
他至此才确定,当年是卫言良用了假死之蛊救下了哥哥。
可为何哥哥会去了北凉当了太监
岑析只觉心口一阵绞痛,他的哥哥本该是南祈最尊贵的皇子,他本可以不用受那些痛苦!
可惜,他偏摊上了一个眼中只有权力的母亲,又有一个为大局甘愿牺牲一切的身生父亲。
在这凉薄的皇宫之内,亲情,是最不值一提的。
岑析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一般,全然不顾他帝王的形象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嗓音带着浓稠的疲惫之感:“朕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何会去了北凉。”
“北凉原来竟是去了那。”卫言良盘腿坐在他的对面,缓缓道:“当年罗太后动了要毒死止儿的心思,以嫁祸颖妃,我知无力改变她的想法,便偷偷将她手中的毒换成了生死蛊。”
“生死蛊是我当年研制的最得意的蛊毒,南祈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这个蛊,蛊毒入体与毒发身亡并无二致,心跳脉搏骤停,任凭是谁都无法查出不妥之处。”
“只是,此蛊需在心跳停止之日起,五日内必须服下解蛊之药才能‘死而复生’,所以当年我特地请旨负责止儿的身后事,便是如此。”
“止儿身份特殊,既然明面上他已是死人,那么便不能再留在南祈,将他救醒后,我便安排了当年跟在我身侧的心腹婉娘把他送走,待到了安全的地方安定下来,再回来禀报。”
“为何不告诉朕,你明知朕因为他的死,痛苦了这么多年!”y
岑析已然崩溃,眼眶赤红,形容癫狂。
自他六岁起就知道自己最依赖的哥哥被母亲毒害了,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无数个深夜里,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榻上时常会被惊醒。
那段痛苦的回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可他卫言良明明救下了哥哥,却什么都不说,只瞧着他痛苦了十年,让他怎么能不激动!
卫言良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想让他冷静下来,“因为婉娘把止儿带走后就再无音讯,我想,婉娘多半是出了意外,否则她不会不回来的。”
“当年止儿离开的时候才七岁,一个孩童,没了婉娘的照顾,怕是也没命活下去了,所以”
所以还不如就不要给岑析一丝缥缈的希望,他觉得,伤痛再疼,日子久了,便也就淡了。
岑析抹了把眼眶将落的泪,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身上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气度,“你们欠他的,朕都会一一补偿给他,朕要向天下昭告他的身份!”
把原本属于他的尊荣都还给他!
“不可!”卫言良仓惶起身,近乎哀求道:“当年的事情既已发生,你要如何跟大臣们解释他的身份?你真想将当年的事再一一揭开不成?!”
话说出口,他又自觉说的有些过了,于是他缓下语气,好言相劝道:“他留的一命已是上天眷顾,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现下南祈上下一心辅佐陛下,正是吞并天下之机,断不能为了他一人,再生事端,平白给人抓住把柄,错过吞并北凉、东淩的机会啊!”
卫言良躬身认真道:“臣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南祈,陛下若觉得亏欠于他,臣自会想办法弥补,但绝不可将他身份公之于众,以免引起朝臣混乱!”
岑析冷着张脸,一步步踏上殿阶,坐回那龙椅之上,一如刚开始那样。
此刻他的眼神坚毅无比,双手摁在龙案之上,声音威严不可触犯。
“朕从来不在乎是否能吞并天下,朕在乎的只有哥哥一人。”他狠厉的目光落在卫言良的身上,嗓音毫无温度:“朕是君,你是臣,朕之所言,你只能听从,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