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甚微心中一颤,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起来,她顺着李云书的话重复道:“飞雀么”
李云书被顾甚微这般一质疑,瞬间又有些不确定了。
他抿了抿自己有些干裂的嘴唇,解释道,“我喜欢在半夜里刻章,咱们这个流派讲究的乃是一气呵成,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容易被人打扰。”
“当时差不多子时了,妻儿都已经熄灯歇下,突然有一柄长剑搁在了我的脖颈上。”
李云书说着,偏过头去,指了指自己脖间的伤口。一线宽,黑漆漆的已经结了痂。
“我家娘子怕灯不够亮,让我早早的瞎了眼,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是屋子里多放几面镜子,夜里能亮堂一些,于是在我桌案正对着的博古架子,还有屏风等地方,塞了好几面铜镜。”
“剑架在脖子上,那人站在我身后,其实一直都没有露面,我是从那铜镜里头瞧见他的脸的。”
顾甚微听到这里,打断了李云书的话,“那个人瞧不见博古架子上的铜镜么”
这边李云书还没有说话,贾大师便急忙解释道,“这兔崽子平日里做事情就是杂乱无章的,他那书房几乎没有下脚之地。”
“旁人的博古架子上都是一格摆放一个珍品,他那是见缝插针儿一通胡塞。去过的人都能作证的,别说铜镜了,就是一口咸菜缸子放里头,除了他旁人都找不出来。”
顾甚微想起贾大师铺头堆着的那堆杂乱无章的石头,勉强信了一二。
可能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你接着说。”
李云书点了点头,战战兢兢地说开了去,“也正是因为是在铜镜里头瞧见的,所以我只瞧得一个模糊的大概,隐约觉得是一只雀头。”
他说着,肯定地说道,“不是咱们平时刻的,或者衣物上绣那种吉祥凤雀纹,鸟兽侧身而立,昂首挺胸尾羽清晰的那种。就是一个鸟头。”
他说着,四下里看了看,没有瞧见纸张,便腾的一下站了起身,手往师父怀中一抽,抽出一卷画册来,他将那画册翻过来,露出了背面。
不顾贾大人惊恐的模样,又在自己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只小娘子用来画眉的眉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我记得就是这样的,两只黑黝黝的大眼睛,特别圆。那鼻梁处画着横纹,光看面具像是画的一個扑腾蛾子。可如果这两个眼睛的窟窿洞里有了一双人眼珠子。”
“就像极了山野中的麻雀!我年幼之时,到了冬日里经常捉雀儿吃,对它们再熟悉不过了。我觉得就是麻雀。”
顾甚微看了那画卷一眼,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嘴唇轻颤,却是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将那画卷好好卷了起来。
这反面一卷,瞧见上头不堪入目的内容,顾甚微无语地横了贾大师一眼,又随手在这屋中抽了一个布包袱,将那东西包了起来,捆在了自己身上。
贾大师老脸通红,恨不得寻个地缝将自己给埋进去。
他刚想解释一二,就听到顾甚微抛下了一句惊天之雷,“那你为什么没有被灭口呢”
皇城司可不是什么良善人,暗杀监视善后这种事情,才是他们的日常职责。
直到张春寒崛起,皇城司才有了嚣张跋扈,招摇撞市这种景象。
凶手为什么不杀死李云书,用以避免今日的局面
他还穿着皇城司的衣衫,戴着容易让人印象深刻的面具,这不符合一个经验老道的杀手的做法。
穿皇城司的衣袍,她还能够勉强理解。
毕竟当查案人查到李云书头上的时候,丁杨十有已经暴露了,张春庭知晓了皇城司有内鬼。
可是“飞雀”面具呢
是那个人疏忽大意,没有发现李云书从铜镜中瞧见了他的脸。
还是说,他发现了,却故意留下了李云书这个活口,他本来就是想要通过李云书的嘴,让人看到那个“飞雀”面具。
是想要栽赃陷害
还是要故意试探某些人或者引着某些人去调查“飞雀”呢
顾甚微不觉得这个局是在针对她自己,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是剑术超凡凶名在外,但还是根本就没有走到那些大人物的眼中。
甚至,张春庭都没有让她拥有完全属于她的部下。
那么,很有可能,不是针对张春庭,就是她身边的铁头御史韩时宴。
顾甚微捋清了自己的思路,目光灼灼地看向了李云书。
李云书瞬间慌了神,他急忙摆手,“我句句属实,可不是什么细作之类的。我刻好了印章,正以为自己就要被灭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我家娘子在门口敲门。”
“我当时人都快吓傻了,心想着这傻婆娘怎么还往人家剑口上撞。可是那人却是收了剑,拿了东西就翻窗走了。到现在我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他留下了我们夫妻两条狗命。”
“可我晓得,我们一定是摊上大事了。今日师父叫我们过来,没有说是同皇城司有关的事,不然的话,我是一万个不敢来的。我都已经定好了船,准备拖家带口一起南下去的……”
李云书说着,眼泪婆娑地看了贾大师一眼。
他这两日都在疯狂的整理家产,装箱上船,想着此去一别,余生未必能再见。一大早听到师父传唤,便特意重金收了师父最喜爱的画册,想着就当是尽孝了。
他想着自己逃了,就算有人拿来问师父,师父定然会替他隐瞒一二……
万万没有想到……
“除了衣袍同面具之外,那人有什么特征么比如说身量有多高握着剑的手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疤痕,他既然同你说了话,那你应该能听出是男声还是女声。”
“还有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时人喜好熏香,衣物都通常会有味道。”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韩时宴突然插话问道。
那李云书瞧见韩时宴,明显心情没有那般紧张,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也不记得有什么疤痕了。至于声音,听着应该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不敢回头,也不知道那人有多高……”
他那个高字还没有说完,就感觉一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他先前为了画那个雀鸟面具的图样,坐在凳子上,这会儿身后突然多了一柄剑,瞬间让他汗毛战栗起来,这情形简直同那日夜里一模一样。
同样是长剑,同样是皇城司的衣袍……
“别动,不然把你脑袋割了我可是不管的”,顾甚微说着,瞄着他脖子间留下的那道结痂的口子,摆放好了剑的幅度,“如果你书房的椅子同这个没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人应该比我高。”
“身量越高的人,拿剑架脖子的时候,划出的伤口就会越倾斜,反之矮一些的,就会越平缓。”
“嗯,这个人应该同韩时宴你差不离高。”
顾甚微说着,心道可惜,皇城司里几乎都是男人,因为多数都有功夫在身的缘故,像韩时宴这种身量的人那是多如牛毛,算不得什么线索。
她想着,摸了摸身上的包袱袋子。
李云书画的这鸟雀面具图案,她曾经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