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三节(1 / 1)

这天刚刚下午两点钟的时候,外面那鸣凤叫道:“林老师快起来了,有人找。”学校办起来不停地有人找,有时是家长打听情况,林茜想可能也是这种情况,不急不忙地穿了衣服出来。中午的午觉对林茜是异乎寻常的重要,如果这天没有午睡,一下午都打不起精神,所以午睡时她最不喜欢被人叫起来。林茜到外面看到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就问“你找我啊,我就是林老师,你有啥事”这个男人看起来穿套深灰色的西服,皮肤是黑里带黄有些病态,他还没说话,在一旁的向明喊了声:“这不是张某的嘛,你今天咋个没在麻将馆里呢,找我们林姐有啥子事”向明跟着林茜的弟媳喊林茜姐。看样子他认识这个人。那个叫张某的说了句:“没得啥事,我看到这儿在办学校,罗秀云让我来找林老师。”听他说小罗让他来的,林茜一下醒过神来。小罗在林茜面前提过一回,有个年纪比她大不少的男人想和她耍朋友,她觉得推不过了,喊他来找林老师,觉得林老师和这个人年龄差不多。林茜当时以为小罗是说笑的,没理会,哪想到这个小罗真的让这个人跑来了。心里有些不快,你交往些啥子人啊,随便乱交往,现在把死耗子想丢给我,我这儿不是废品接收站哩。林茜还没有说什么,这个男人自己可能觉得把不可能的事情想多了,没再说一句话就走了。林茜问向明:“你认得到他啊”向明说:“这个人我认得到,没得正当工作,做点小买卖,经常在麻将馆里面混。”林茜就说:“这是小罗交的朋友,晓得这个小罗咋交往些这种的呢经常在牌桌子上的有几个好的嘛。”那鸣凤说林茜说:“林老师,你这话说得,现在的男人好多不是在牌桌子上谈生意啊,不谈生意的也坐在牌桌子上去耍,才交得到朋友。”林茜反驳道:“要做成啥子事情的,成天都在牌桌子上成得了啥子事情啊。我们前几年同学聚会的时候,我们班上那个何渝,我看到手上那么大的包,问他是长的啥子包那么吓人,他说是要谈成生意,天天都在酒桌子上,把自己吃来到处都长的脂肪瘤,拳头大一个一个的瘤子,这种生意把人都要做来少活好多年。”向明就说:“在社会上操的人,不在桌子上晃挣不到钱的嘛。”林茜对向明说:“我不是介绍你和小罗认识,就是想你和她交朋友。她还觉得了不得一样呢。”林茜心头有撮合他们两的想法。小罗的手残疾,人际交往上很受限,向明这个人当过兵回来,人勤快心也好,一家人林茜都打过交道,是本分勤快的人家,小罗去不会受气。向明就说:“我一早克服了她大我几岁的事实,后来又接受了她的手残疾的问题,但她可能还是觉得我们没读过大学,紧是不表态,我还是有自知之明,能够耍成朋友成一家人的,两个人要有默契,你说上句,她就接得来下句,如果没得默契,说不上两句就吵翻天,那种就不适合做一家人。她如果紧是想我文凭配不上她,日子也过不好,看她二天她找得到个啥样的嘛。”这天中午向明买了个大甲鱼,当时花了五十块钱。大家都吃得兴高采烈的。那鸣凤偷偷给他男人留了碗汤送过去。林茜的学校逐渐走上了正轨。这天突然来了个让林茜意想不到的人。来人是与林茜年龄不相上下的女人,来了就问那鸣凤:“林老师在不在”林茜过来看到她,疑惑地问:“我就是林茜,你找我什么事啊”女人显得有些激动:“林茜,你认不到我了啊,我是王纯清的嘛。”见林茜还是没认出自己来,她忙着补充道:“原来在ab州我们中学是同学的嘛。”听她这样说,林茜才回过神来了,虽然过去了二十几年,都老了,但是她的脸形还是没变,一张胖乎乎的娃娃脸。林茜说:“想起来了,我们还经常一起耍的嘛,你快坐嘛。来喝点水。”那鸣凤没等林茜吩咐,已经把水端过来了,王纯清接过水坐下说:“你晓不晓得我咋个找到你的嘛,我在明阳街上碰到邓老师,他给我说你在这里办学校,电视上都播了。我就说好多年都没见到了,哪想到我们俩个在一个城市里头住了好多年呢。”林茜说:“我是八六年从飞行学院调到教育学院的,你是好久出来的嘛”当时林茜的父亲被下放到山里,林茜到山里读过一学期的书。王纯清回答道:“我九五年出来的,我和我们老袁都在化工厂,你肯定晓得嘛,我们厂垮了的嘛。”林茜惊讶地问道:“你们俩个都是化工厂的啊,那现在你们做啥呢”小王说:“我们都在屋里耍。现在也不咋个好找事情,我们老袁吗岁数比我大好几岁,他就办了病退手续,他一个月拿得到差点三百块钱的样子。”林茜问她:“李彦洵你认识嘛,就是李厂长的女儿,现在她又读书去了,原来她在我这儿帮忙的嘛。”小王惊奇地说:“你认得到李厂长啊,听说他现在又到厂里去上班了。”林茜回答说:“就是,厂里让他当办公室主任,待遇还是可以。”化工厂被民营企业买了。虽然职工很多不满意,闹了阵事,但没奈何,李厂长对林茜讲过,他说私人老板刚接管这个厂,立刻带着所有中层干部在厂里各处巡视,所到之处,只要见到路灯没关,老板亲自上前关了,这在原来的国有企业是不可想象的。国有企业的老板讲的是排场,管理是粗放型的方式,浪费是惊人的。小王就说:“我原来在厂里,我没在车间,我在工会上班。我们那阵好轻松啊,上午就端杯茶,有报纸就看,如果厂里没得安排,我们就耍。你就是有事情也不累,经常去买点东西给职工发,晓得咋个厂就垮了。你原来在哪里读的大学呢”林茜回答说:“清江大学。我是学哲学的,一直就在学校教书。”小王问:“你们拿得到好多钱呢”林茜回答说:“工资有七八百块钱,奖金就要看单位的效益了,一般奖金一年有几千块钱。”小王羡慕地说:“你看你读了大学出来的是比我们好得多,你们干的工作好轻松嘛,单位又好,该晓得还是该多读点书。”林茜不禁提起当年的事:“我当时考大学就是考的全县第一。我们那个时候读大学的比例好低啊,百分之五,哪象现在,百分之百都在读大学,只要交钱就可以读。”小王很怀念读书的日子,她说的很多事情林茜向简直没有印象了:“你原来成绩就好,你那时候晓得咋个就喜欢看书的嘛,走路都在看书。你还记得到不嘛,数学考试我晓得我考不及格,一早就给你说好我照着你的抄,结果遭老师发现了。”过去了很多年,林茜觉得小王的脑子里把那些几十年前的事还记得那么清楚,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小王又说到邓老师:“邓老师那时还是个小伙子,都还正在耍朋友,你还跟到邓老师学过拉二胡的嘛。”林茜是跟着邓老师学过二胡。那时的邓老师好潇洒一个人,现在的邓老师五十出头,年轻时的潇洒荡然无存。林茜想到这里,就觉得岁月真是无情得很,刻下的痕迹是再怎么修饰都无济于事的。若不是林茜曾经见过邓老师年轻时的风采,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很难把他和原来年轻时候的样子等同起来。厂垮了,林茜问小王出去找工作没有,小王自信地说:“这阵我们两个都在屋里耍,工作了那么多年,哪家屋里没点存款嘛。”存了点钱,但是坐吃山空,况且还不到四十岁,未必就天天耍了。林茜禁不住问:“你咋个耍呢”她回答说:“我们那儿不是都下岗了嘛,没得事每天都有人约到打麻将。我上午买菜,中午饭是我煮。睡了午觉就有人喊我打麻将,你不晓得我们那个地方好耍得很,一楼的都把阳台打通,开成麻将馆,生意好得很。”林茜禁不住笑:“就是,反正下岗了没得事,就天天打麻将,但是钱从哪来呢”小王不以为然地说:“每家屋里都还是有点钱嘛,我们老袁一个月差点就三百块钱了,他炒股时不时还赚点,生活得还可以。我现在就是后悔,咋个我当时没想到住一楼呢。你看如果我们的房子在一楼的话,我还是开个麻将馆,钱也赚了,耍也耍了。”林茜就说:“开麻将馆哪是长法嘛,万一没得人打麻将了你咋办呢你还是可以在外面去看下找个事情做到,每个月多少有点收入。”小王说:“你不晓得我过去还是去找过事情,问题是我又没得文凭,人也要四十岁了。我原来在单位里面好轻松嘛,一天又没得啥子事情,就是喝下茶,看下报。我到国华食品厂去做过一天,我就不干了。做的就是把糖包起,一天坐在那儿十多个小时动都不能动一下,解个手都只有五分钟。听到说辛辛苦苦地做十几个小时,一个月才拿得到一百多块钱,手上还到处都整到是油,我才不干哩。我们老袁说了,就在屋里耍,日子过紧点就是了。”林茜早就知道干行政的各个部门都是轻松差事,如今听小王这样一说,想起人家对坐办公室的人的形容:一杯茶,一张报,一个小时一泡尿。就对小王说:“你们那么大个厂为啥子垮了,你们的领导有关,你们每个行政人员还是有关,这个厂遭你们喝茶都喝垮了。”许多企业人浮于事的现象严重得很,换成私人老板,哪会养那么多坐着拿钱的闲人嘛。小王笑笑,也不生气。这时,又来了一个学生,家长早就打了电话说下午要来。这个家长说是听到明阳的朋友说明阳办了个特殊学校,他的儿子十七岁了,就是愁找不到学校读书。这个家长把娃娃送来,娃娃知道自己被送到这儿来,一直守着父亲寸步不离。这个父亲四十多岁模样,对林茜说:“林老师,娃娃送到这里,其他我都没得啥,就是请你给娃娃吃饱。原来我们把娃娃送到外省一个地方,我去看了下,那些娃娃一个个兮脏,饭也象吃不饱一样,我实在不忍心娃娃去遭那个罪,就把娃娃带回来了。”还没等林茜开口,负责煮饭的小向在一旁说话了:“在我们这儿不得把哪个娃娃饿到。我们每天中午都是四菜一汤,晚上有时候是稀饭,有时候是面,有时候还要做蒸饺,生活开得可以,早晨每个人还有一个蛋。不信你问这些娃娃嘛,不说问,你看他们一个个长得红头花色的象不象饿到的样子嘛。”这是实话,在伙食上这个学校算是过得去的了。小王临走时,请林茜空了到她家去耍,说是:“你一天忙得很,你到我们那里来我给你做点好吃的。”吴清明被哄着留在这里,知道他父亲走了以后,吴清明不依,先是哭,然后就是不吃饭。林茜很着急,万一这个娃娃饿出病来了怎么得了,就买了奶粉回来让小向专门给吴清明调了喝,这娃饿了,见了奶粉还是要喝了,林茜的心才放下来。这学期林茜在单位上推不过,当了个班主任,就是毛毛死了的那个班。毛毛死了后,找过两个人当班主任,各种原因都不当了,这时徐逸飞找到林茜说:“林茜啊,你还是把这个班主任当到吗,你们系上的年轻人都当到班主任的,年纪大点的就你和张克俭没当了。”林茜就说:“你就喊张克俭当嘛,他是个男的,又没得家务事。”老徐说:“他当啥子班主任,他不是那次在你那个凼授班违犯纪律,左院长一直就说的这个人不能当班主任,他太水了。这个班本来班主任又是死了的,还是要找个能力强的人才压得住。”听到他这样说,林茜就不好说什么了,就答应下来了。这天抽空到图书馆见到刘老师,刘老师说:“这个林茜办了学校了,好久没见过你了,今天有空来图书馆看书了啊”林茜笑着对刘玉说:“我被委以重任了,专门给你说一声。”刘老师说:“提拔你当个头目了哈”林茜大笑着说:“就是当官了,主任,就是毛毛死了丢下的班主任。不过,这个班只有二十多个人,都是学幼教的,我想也不至于好难管,老徐亲自找到我说,我也不好不给他面子。”刘老师就说:“现在这些班主任当得恼火得很,这些学生都是些独生子女,管他穷的还是富的,都把这个女子看管过分了,你没听到说些啥子,那天有两个女子在这上厕所,说话啊说得脏得很,男的都说不出来的,她一个女子说得难听得很,我忍不住出去说了她几句:‘我说你还是个女娃儿啊,咋个满口脏话呢,你这样子二天哪个敢要你啊。’”林茜问刘老师:“那个学生咋个说呢她没给你驳斥过来啊”刘老师回答道:“她不是就还嘴说:‘你是吃河水长大的吗,管那么宽,我有没人要管你球事。’我当时也很不客气地骂她:‘你成虫吗成龙是与我没得关系,与你妈老汉关系才是直接的,只是我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听到你满嘴脏话,就想说你几句,毕竟我们这里是学校,不是菜市场,说话文明是最基本的道理,你如果还承认你是我们这里的学生,我教育你就是应该的,你如果不把自己当学生,而是非要把自己当畜牲,就当我对着空气说了。我这一说,她才没再给我俩个顶嘴了。”林茜听了刘老师的这习话,禁不住拍着手大笑道:“刘老师,你骂得太好了,对这种人,就是要给她骂回去,免得她二天到社会上去遭人家教训,如果现在都是张嘴就骂,在学校,我们都是给你两个善说,到了社会上,你还是对哪个都是乱骂一气,人家给你两个耳光都可能,与其那时候挨人家的打,不如你现在就改过自新要好点。”刘老师本来还有点气鼓鼓的,听了林茜的话,也笑起来了,说:“这个林茜就是啥子事情到你这儿都能说出道理来,你办学校忙到好久没到我这儿来了,给你两个讲一阵话,就觉得豁然开朗了,要不然,我还紧在那儿怄,这些学生咋个这么恼火呢,我在图书馆上班都觉得你们当老师不容易,你上课是不是恼火得很呢”林茜就对她说:“我现在只要一准备上课,就随时都准备到在课堂上骂人。只不过,我不会乱骂,我是技术含量比较高的骂。当然我也准备了许多比如小故事,还有唐诗,流行歌啊这些东西,介绍给学生,本身政治课你就不能只是纯粹地讲抽象的理论,理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常青。我想方设法给学生讲来有趣,所以一般来说,我上课的学生都比较服我,没得哪个把我码得到的,我先把他们就要镇住。这些学生都是高考考不起的,你对他们要求不能太高,哄娃娃一样。有次我上晚自习,那个娃烦得很,他们班不是有桶装水吗,他一会儿又下座位去接水,外面经常有学生处的人检查,人家看到他一会儿又下位子,还以为你老师没管哩,他下了几次位,我一下就给他骂过去:‘你紧去喝那个水做啥子嘛,你以为那个水好得很吗,很可能是装的洗脚水。’”听到这儿,刘老师笑过后就问:“你这叫出奇不意的骂人,我说林茜,你不怕他反过来问你,你咋个晓得那是洗脚水呢”林茜回答说:“我当然想到了的,他如果反问我,我就给他说:‘我就是想到水有问题,所以我喝都不得去喝。’我怕他啥子,我一个哲学系学了几年逻辑推理的人,还把他说不赢吗。”刘老师就对林茜说:“那你遇到这么恼火的学生都还上得兴致勃勃的,你没看到黄芬,她在我这儿耍,说起学生她心里就堵得很,她说她都得了上课恐惧症了。她一往教室走,心里就在想,那些学生不要又要让老师下不来台了。她不象你,看的书多,人也接触得很,语言表达能力也强,学生当然欢迎。”对学生,你若是把他当成魔鬼,你不是就永远生活在地狱里啊。你把他当成天使,你就生活在天堂的。张涵那么严重的残疾人,我都把他带到高高兴兴的。这些学生能够在我教育下慢慢有点提升,我就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