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拥坐在宽大的高背椅上,将手中精致的青铜爵摔了出去,青铜爵在地上撞出低沉的声音,没来得及滚动就变成了一个青铜片,淡绿色的酒液洒了一地,溅在跪在地上的侍卫脸上,侍卫一脸煞白,双腿开始不自觉打颤。
身材壮硕的庞拥近三米高,全身都是爆炸性的肌肉,他五官深刻,面白无须,头发也被剔的干干净净,上身,一张宽大的,极简的不知名的兽皮裹在腰上,盖住了下半身,粗大的深红色的静脉血管爬满了脖颈,手臂和兽皮下露出来的大腿上,极为狰狞,锅盖般的大手满是深深的褶子,就像一段数不出年轮的树根。
“一群废物,搭进去这么多人,竟然没拿回来一件像样的东西,把灵儿送去她母亲那禁足,一年内不许出来,巨阙送去巨虎坑修行,不到化血境不许出坑。庞准呢”
见庞拥说话,侍卫才喘了一口气,城主说话,那就是还能解决,如果不说话,那就要杀人的,但他仍旧不敢动一下,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灌进衣领里,带来行行凉意,压着恐惧,赶紧操起干哑的喉咙大声回话。
“副城主两天前出城去了,去向属下不敢过问。”
“算了,随他去吧,城宝那边怎么样了”庞拥问道。
“回城主,已经把避水珠吸收了,祖祠那边传话说,还需两个月即可。”
庞拥不再说话,缓缓闭上眼睛,侍卫悄悄退下,巨灵城城宝终于可以往前进一步了,这不只是力量的提升,还能吸纳更多的元气,作为城主,他能得到的更多。
几乎在兽潮结束的同一时刻,琅琊郡,黑河郡,扶风郡,郡城往下的卫城,护城,小城都开始对境内统计户口,计算得失以及赈救离民,但小城往下,尤其是在官册上找不到的村子,以一个庞大的数字瞬间消失在地图上,这中间夹杂着更为庞大的人族死亡,以及兽潮过去后因为失去宝地而最终仍躲不开死亡命运的人们。
青云村不在此列。
……
石还已经离开青云山很远了,他以为离开的最大障碍是宁鸾,没想到竟然是丑鸟小青云,宁鸾被石开山说服了,丑鸟却死活要跟着石还一起走。吸收了很多胎盘血之后,小青云终于开始发育了,几天时间就晋入了化血境,光溜溜的身体长出一层浓密的绒毛,短板被补齐,又晋级化血,它正体现一个有传承的血脉荒兽隐藏的实力。
最后小青云还是跟着石还一起走了,大婶说玄鸟一族的血脉在一些人眼中明烛一般,有数不清的人想要将他剥皮炼血,但相比于危险,他们更需要的是历练。
在一个月色很好的晚上,石还带着小青云一步步往山下走去,他不想惊动任何人,想来,宁鸾是一定要哭一场的,姑姑会万分不舍,但二叔,是一定会兴奋异常的,用他的话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四方不够,要八方,好男儿志在八方。
要是爷爷知道这件事,他也许不舍,但不会多说,他知道石还的选择,也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对的。石还已经数次隐含的向石开山表达了这样的意思,也征询过他的意见,所以石还相信,爷爷能预料到这件事情,唯一不确定的就是离开的时间。
很快走到了山脚下,石还回头望了一眼,峻拔的青云山在月夜中只能看到一个黢黑的影子,月亮仿佛就放在山尖上,一蓬清辉如水。
小青云难得的一路上安安稳稳。
深吸一口气,石还一跺脚,血云顿时展开,又一把将小青云捞在手上,心念一动血云便飞了出去,很快的飞过山脚,跃出密林,远远的在夜幕中宛如一只鸟。
走了。石还头也不回。
石开山已经在天火台上站了很久了,他身后是石敬地,宁鸾和石留玉,还有另外几个老人,新婚不久的金桐和另外几个婶子。
他们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石还一步步走下去,没有驾驭血云也没有回头,然后飞走了。
“能走出去的都是有出息的孩子,比我们这些老头子强多了。”一个老人说道。
另一个则回答,“还少爷不错,这么年轻的化血境,是听都没听说过的,比敬天贤侄还要妖孽的天才。”
“只是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在大荒中挣扎一辈子,也不过困守在这方寸之地,不见天日啊,若是能年轻三十岁,我说什么也是要跟着一起出去闯闯的。”
“快算了吧,你这老头子,若不是命好,骨头上都长草了,还出去闯闯,苟活到现在已经是沾了很多的光了。”
“那是那是。”刚才说话的老人笑道,“果然如你所言,是我命好的缘故,看来我还要努力多活几年才是,万一还能看看更精彩的世界嘞。”
石开山嘴角微微笑,想着这几天石还说过的话,要找出路就要拼,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大荒新定,危险度最低,一定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一定要带一部法典回来。
只是还儿还年少,阅历尚浅,不知人心险恶,再加上刚经历的一些事情,还没能安稳的过几天,只希望他能活着回来。
石开山想着的时候,石还已经飞出去百里之外了,大荒潮湿的空气打在脸上,让他又想起了不久之前拓荒的日子,重入大荒的熟悉,劫后余生的喜悦,鸟出山林的自由,让他短暂忘记了离别的伤感,忍不住放声大吼,接着又大笑几声,惊起一片鸟兽。
青云村又是一个宁静的早晨。
在村子第二波热火朝天改造的时候,石还已经深入大荒很远了,血云的速度很快,再加上飞行的距离会变短,只是一天的功夫,他已经飞出了村子活动的区域,展现在他眼前的,是另一片陌生的世界。
石还发现,飞行的好处不仅仅是速度,很多以前避不开的天灾地劫,现在都能飞过去,这就省了很多时间。怪不得说只有化血才能远游,想来石城五百年前的老祖也是肯定有血云的,只是不知的是为何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又或者是在传承的过程中遗失了。
两日之后,石还来到了勾城和泽城的旧地,此时的勾城和泽城一大半都已经是荒草和碎石,只能从依稀的断壁上能看出曾经的人迹,洪荒拍卖行已经是一片平地,练兵场上似乎还有奔雷马的蹄声,但石还知道,这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了,最后一个活着的已经被石还带走。
据说勾城和泽城的居民都被郁青竹迁移到了奔马城外的一个小地方,郁青竹还算可以,相比于被巨阙献祭的石城,勾城和泽城是幸运的。
又是一日之后,石还离开了自己以前到过的所有地方。
石还一路上餐风露宿,有时候披星戴月的赶路,有时候兴之所至又会在一处流连几天,它没有直奔凤凰城,而是想先游历一段时间。
他想看看真实的大荒,这个禁锢了石城数百年的世界到底有什么神奇和恐惧。
从凰舞他们着急离开的事情上,石还感觉到也许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并不是去凤凰城最好的时候,虽然包括白洛天和民老都对他抱有足够的善意,但他还是想出现在芷君的眼皮底下,芷君在凤凰城的地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还没想好以后要去哪里。
反正芷君还在大荒中游历呢,石还如此想到。
忽忽半月已过,这一天石还远远看见一座大山,山上火焰升腾,空中黑雾弥漫,有红色的液体顺着山势流下仿佛血管,正是一座喷发的火山。
石还心中一喜,这几日在空中飞来飞去,虽然少了一些凶险,但实在是无聊,倒是血云已经驾驭的很是娴熟了。
眼前的这座火山有千米高,绵延数里,周边方圆数里已经草木皆无,看来喷发了有一段时间了。石还落在山下,找了一棵尚存的大树,先搭了一个篝火,又去远处找了一处溪水细细收拾了一头狍子,照着印象中母亲的手法精心炮制一番,又拿出元气葫芦,坐在树下一口一口慢慢的边吃边喝,再看这眼前的火山,又是另一番风景。
只是可惜条件有限,并没有很多佐料让石还发挥,反倒是火候有些没控制好,有些烧焦了,不过这些都没有大碍,石还依旧吃的津津有味。
夜幕降临的时候石还舒服的躺在有着篝火余温的地上,心中开始不自觉的想起了爷爷和母亲,有些犹豫是否自己离开的有些仓促,也不知母亲突然发现自己再次消失是个什么心情,会不会怪罪自己。这几天的每个夜晚石还都会导演一遍这样的心理历程,有时候会孤独的想要回家,有时候又激动的恨不得摸黑赶路。毕竟是第一次独自离家,石还经历着每一个少年人的心路历程,但今晚有些特别,胡思乱想一阵之后,不仅没有睡意,反而越发清醒起来。
久睡不成,石还干脆翻身起来,盘膝而坐,映着微弱的火光静静的发呆,四周一片寂静,虫豸的声音好像远在天边,风声遥遥的挂在树尖就是不肯下来,视线转了一圈只有火山有些看头。
小青云不知道跑哪去了,黑夜衬托下,带着自然红光的火山就像是一件艺术品,又像是一个微缩盆景,在天地的背景中,一举一动都仿佛蕴含至理,一山一石都暗合规律。
观天崩而见法,这句话石还听过不止一次了,但他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此时,他仿佛有些明白了,观天崩,观的就是这些至理和规律,这至理和规律,就是法。但越是这经天地造化的天然的一举一动,越是日日可见从未关注在意的风吹水流,越是大道至简,越是返璞归真,越是难以懂其真意,明其真谛。更何况还要梳理归纳,吸收总结,浓缩为自己的法。
法典《道德经》记载:道法自然。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但这是石还不知道的事情,他只是觉得这是万难的事情,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这就相当于要从一块石头一片树叶中看出另一个真实的世界。
石还额头隐隐开始冒汗,他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眼,但火山仿佛已经烙印在他眼底,秋毫毕现,抹都抹不去。天地仿佛都静止了,没有山风鸟鸣,火山也不再躁动,绝对的寂静下石还慢慢心生恐惧,他迫切想要一点可以打破这沉寂的声音或动作,但他越是急迫,越是无力,恐惧越是滋生。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石还心神快要失守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犹如晴天霹雳。
“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