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寅褚心中是不满的，他打下了天下，完成了他爹的愿望，为爹和祖父都报仇了，完成了他们对他的所有期盼，但现在却连自己心仪的姑娘都不能娶了！既然这样，那就都别好过了！

碗是威胁，也是警告，如果再多嘴，他不介意手上再沾点血！

暴戾之气在心中腾起，萧寅褚沉着脸，带着满腔怒火走出宫殿外，被殿外的冷风一吹，上头发热的脑子突然冷静了下来，他仿佛猛地惊醒了一般，浑身僵住了。

他刚才在想什么？他竟然在大长公主劝慰他的时候想要杀人，甚至还捏碎了碗作为威胁！

而且，在他打断了大长公主的话之后，大长公主竟然也没有说什么，这要是之前，他怕不是早就要挨一顿批评。

萧寅褚站在殿外的台阶之上，看着辽阔而富丽堂皇的宫殿，心中既有急速膨胀的野心，也有对于这急速膨胀野心的恐慌。

但细细研究来，还是那膨胀的野心，让他更加青睐。

怪不得是个人就想要登上这大位，手握生死大权，曾经敢对你颐指气使的人，都会忍气吞声，不会有任何人违背你的心意，哪怕是当时一起打仗时，敢冲你拍桌子的将领，在你真正登基之后，也只会毕恭毕敬的喊你一声：“圣上。”

可这种情况也格外的危险。

萧寅褚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迈步走了下去。

一旦没有人再对他说真心话，他只会越来越想当然的去做自己爱做的事情。

也许会有能臣用他可以接受的话语劝告他，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真正能将千里马送到朝堂上的伯乐又有几人呢？

萧寅褚的思绪，从自己再也接受不了意见不合的情况，变成了该如何让更多的千里马出现在他的朝堂上。

他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上朝的未央宫，站在台阶上，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广场，萧寅褚皱起了眉头。

他心里很清楚，目前为止，天下所有的有才之士尽数都在世家之手。

项家人是逐鹿天下，从混战中拿到的天下，但即便是当年的项家人，也只不过是世家中的其中一员罢了。

可天下之大，谁说只有世家才能出才子，寻常一般的百姓，也有天赋异禀之人，只是他们没有能力，没有经验，也没有可以学习前人经验的法子。

其实，萧寅褚本不该有这种想法，他是世家子，更是皇家子，他应生来就觉得，只有世家里的人，才是开智聪慧之人，其他人不过是土鸡瓦狗，未曾开化的奴隶。

可他去过边疆。

他跟随段齐星在边疆待了快十年，这十年里，他看到了无数的平民百姓，他们也许不能出口成章，也许不能赋诗读书，但他们从来不必任何人蠢，也从来不闭任何人笨。

他们有着小农的智慧，他们会改造自己手上的器具让自己劳动的时候更加省力，他们会总结分析天气，植被，泥土的样子，来决定从哪里打水。

他们也许不如高堂之上那些老爷们指点江山的气势，但他们却在很努力，很认真的活着。

他们不会吟诗作赋，但他们会在劳动的间隙，给身边的孩子用狗尾巴草编一只小狗。

他们不是萧寅褚小时候所听到的那个样子——一群只会浑浑噩噩劳作繁育的牲口。

他们是人，和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老爷一样的人。

他们也有两情相悦，虽然他们不会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但他们会在冬天，给心爱的人披上家中唯一一件棉衣。

萧寅褚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他要让底层人也读书，他要让底层的聪明人上来，世家一家独大的场面，也许有利于世家，但绝对不利于皇权。

既然世家可以，为什么平民不可以。

秦人被封王之前，也不过是个养马的！

而目前，平民能晋升的通道，只有武将一条路，而那些只会打仗的大老粗，打不出治国之士。军师的存在又太少，一个军队里面，如果谋士太多，会影响正常的战役。

所以，他要广开言路！他要让底层人读书，让底层的那些有志之士，有识之士，有一个可以施展他的聪明才智的方法！

萧寅褚只觉得浑身激动的打颤，他知道这是一个伟大的想法，更知道这是一个寻死的办法——世家不会允许的，他需要盟友。

而最好的盟友，就是李欣然。

李欣然是女子，和被压迫的底层民众一样，女子在这个时代，也是不被允许当官的。

也许有妇好，钟无艳那种可上阵杀敌的女子，但在天下大定之后，时代浪潮的声音，还是希望女子们可以安居后院。

李欣然不是，她见识过天高地阔，她不满足于偏安一隅，更不会愿意囿于一个四方天地，她抵触并且抗拒世家加诸在女性身上无理的枷锁。

李桓清就更是了，他曾是世家子，但家道中落，被迫成为底层人，一步一步爬了上来。

曾经身为世家子的身份让李桓清得到了世家的接纳，但曾经作为底层人一步步爬上来的酸楚，萧寅褚相信，李桓清绝对不会忘记！

而此刻的李桓清，正在自己家中，皱着眉头看着对面满脸愧疚的女儿。

就在刚才，李欣然来找他，让他屏退下人之后，张口就是个震惊的消息：“我跟圣上两情相悦。”

还没等李桓清回过味来，李欣然又说道：“但我不想嫁给他，当他的皇后。”

书房内一时无言。

李桓清皱着眉头看着李欣然，好像在反应她到底在说什么。

良久，李桓清面色凝重的沉声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知道……”李欣然有些颓然的坐在李桓清面前的椅子上，“我不想被困在宫里，更不能接受他以后会有许许多多的后妃。”

她烦躁的站起身，走来走去：“我知道这么想不对，也知道京都世家都这么做，但是爹，”她一脸愁苦的看着李桓清，“我为什么不能像刘大叔李大婶那样，彼此只有一个伴，吵吵闹闹一辈子呢！”

“因为刘大叔没钱。”李桓清淡定的吐出一句话，而李欣然也成功地僵住了。

李桓清仿佛没有看到李欣然傻住的样子，伸手取了一杯茶，慢慢悠悠的补充道：“如果刘大叔有钱，他就会娶个小妾，可是他没钱，所以他只能养得起一个李大婶。”

喝了一口茶，看着李欣然站在屋中间，脸上各种复杂神情来回变换的模样，李桓清叹了口气：“当此间事了，便向圣上请辞吧。”

“爹……”李欣然想说什么，被李桓清制止：“待山河安定，你出去看看，看看这天下，看看人间，看看人性，再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李欣然默默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书房门被敲响，下人来报，有贵客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