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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封底上居然印着浙江文艺出版社的大名,不禁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我就问郭明:“这书不会是你出的吧?”
郭明又笑了,说怎么,不象是我出的么?
我说我看不出来,怎么浙江文艺出版社也会这样的书吗?
“你很奇怪么?”他看着我说。
我张了张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蔡晓红也傻傻地坐在那儿,捧着那两本书发呆。
过了会儿,我看郭明还是满不在乎地在那儿为我们斟茶,就问:“郭老师,你是书商?”
郭明点点头说:“老师不敢当,不过我确实是书商,也确实是出版社的编辑。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卖书号这样的事吧。我拿到书号,找一些大学生随便胡编些言情书,然后找最差的乡镇印刷厂生产这些书,尽量压缩成本,然后通过各种渠道,不管是正规的还是不正规的,把书卖掉赚取利润,就那么简单。”
蔡晓红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郭老师,这样的书难道真的很好卖吗?”
郭明的脸上露出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说:“在任何一所中学门口,这样的书都是最受女生欢迎的书。”
我再仔细地看了一下封面和扉页,这才发现,第一,此书作者名为琼琚,第二,此书的责任编辑叫慧心。
“慧心就是我。”郭明平静地说。“至于作者,那是集体智慧的结晶,不存在琼琚这个人。象这样的书,就象生产线上的产品一样,是由很多个文学青年,按照工序生产出来的。”
蔡晓红摇着头表示不敢相信,文学作品居然也能这样生产出来,就象生产一个杯子?
我由此联想到,倘若后世的网络文学写手们也用生产流水线式的写作手段,倒也能"生产"出更多的玄幻小说或穿越小说来,生产率和利润率都能得到极大的提高。
我说这么生产的确是把文学当成了真正的商品,当成了一个水杯,唯一的缺点是它已经不象是文学了,因为它没有个性只有共性,它会变得千篇一律。
郭明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说:“你觉得大多数人的梦想就不是千篇一律的吗?你觉得大多数女孩子的美梦中白马王子不是千篇一律的吗?”
我恍然大悟,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我说那么看来,这样的小说不管是叫什么名称,不管内容如何略做调整,不管作者是谁,对那些女生来说都不重要,它就是万变不离其宗的致幻药,不管药名叫什么,本质上完一样。
郭明拍手道:“好聪明,我早说了,你的思维能力早就超过了一个十九的男孩子。”
我注意到蔡晓红的神色很不自然,似乎有一丝厌恶的表情从她眼睛中掠过,她把书放下,说:“不是每个女孩都这样的。”
郭明认真地对她说:“是的,不是每个女孩都这样,所以还有另外一种文学存在,那就是真心诚意,面对现实,忠实于内心感悟的文学。”
不过,他又露出玩世的嘲讽的笑容说:“我已经很久写不出那样真诚的文字来了。”
我们在郭明那块尼泊尔地毯上聊了两个多小时,郭明答应帮我联系他所熟悉的一线书商,在他们那儿能拿到价格最低的书,不管是英文版还是台湾版香港版,也不管是那些挂着正规出版社书号的低级言情书,都是最低价,都能赚得最大的利润。
郭明告诉我,本来我也想让我帮他编几本这样的言情书,只要找几个文笔还看得过去的学生,按事先编排好的情节套路一路编过去,其中夹杂一些略带性感和挑逗,但是也不算"极品黄色"的描写即可,一般一两个月就能成书。不过现在他不想找我来做这样的事了,他愿意和我交个朋友,他更希望我们之间,是真正的好朋友关系,而不是书商与书摊老板之间的交易关系,或者是生产线监工与工厂主之间的雇佣关系。
我很感谢郭明,这是出自内心的真诚的感谢,他让我懂得了许多二十年后都不会懂的事。他也让我知道,在他内心深处,依然埋藏着曾经的文学梦,那些文学之梦,与书商无关,与利润无关,与流水线无关。
也许,作为文心书屋的事实上的小老板,我的心里,也隐隐地有着这样的文学之梦吧。
在回来的路上,蔡晓红依然坐在我身后,我骑得很慢,晃悠悠地在灯火辉煌的环城西路上骑行着。夜已经深了,此时已经没有警察会警告我们不准骑车带人了。天地间似乎很冷清,又似乎很自由。这是一种真正的自由,只要有力气,我就可以一直驮着晓红,骑着自行车,爱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
忽然蔡晓红在我身后低低地呼唤了我一声,然后就说:“周序,我不喜欢把文学当成商品,自从我开始写小说,写散文,甚至是写作文开始,她就是我的好朋友,真的就象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那样,我爸爸走的时候,我妹妹生病后在床上躺着一动也动不了的时候,我妈哭的时候,她都会安慰我,一直就在我身边,我想她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我面前,安慰着我陪着我。所以,她不是商品,她是我的好朋友。”
我听到如此感性又如此感人的话,干脆把车停了下来,说:“晓红,人和人是不同的,所以文学是心灵的安慰剂,这没错,但是每个人对安慰的定义是不一样的。我觉得商品化的文学也好,纯粹私人的文学也好,都有它生存的价值。”
蔡晓红说:“郭老师说你的思想已经超过了同龄人,他说的很对。你不象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
我说你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蔡晓红缓缓地说,是看不透你。
六一儿童节一过就迎来了英语四级考试,上帝保佑我硬是考了六十一分。考试结束后李芸马上请我去狂吃一通,那天她还特意换了件公主裙,应该说是那个时代比较新潮的裙子。
李芸很高兴,破例喝了半瓶啤酒,然后对我说:“我好幸福,你说,你要永远陪着我,一步都不离开。”
我说我现在就得离开好几步了,因为我得上厕所了。
李芸恼羞成怒地说:“人家在说正经的,你就胡言乱语地捣蛋。”我立马严肃认真地说:“我的心永远不会离开你的心。”
李芸马上问道:“那你的身体呢?”
“我的身体现在要上厕所。”我含笑道。
杜青和陈一凡都要毕业了,六月是他们在学校里的最后的时间。文学社专门为他们开了一个欢送会,想必这也是文学社的传统,新陈代谢总是不可避免的,老一辈革命家要谢幕了,新生代要上岗了,一眨眼我们就快不是新生而是油条了。
开欢送会的前一天,杜青曾经问过我想不想当文学社的社长,我说文学社的社长难道是采用禅让制而不是民主直选制产生的吗?
杜青楞了半天,可能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个问题。然后他就笑了,说文学社的社长一职倒真的是禅让的,只要上一届社长提出下届社长的人选,然后报批到社团中心备案就可以了。
我摸了摸头说:“我觉得我做不了社长,你瞧我现在折腾文心书屋都来不及呢。而且,凡是带长字的工作我都做不了,不管是班长还是社长。”
杜青笑笑说:“没事儿,你看我做这个社长还不是蒙混过关了?”
我说:“我不能跟你比,你有号召力亲和力嘛,对了杜青,虽然我不适合做文学社的社长,但我倒是有个人选可以推荐给你,她的责任心很强,考虑问题也很细致周到,比我更有热情和能力,做社长至少比我合适。”
杜青心有灵犀一点通,试探地说:“你说的是包丽娜吧。她已经有好几次没来参加文学社的活动了,我都很长时间没看到她了,正想问问你,你跟她好孬住一个宿舍楼,你没跟她联系过吗?”
我说最近我也没见过她,她好象对我有点意见,看到我就好大不痛快。
杜青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说:“周序,你小子就会装胡涂!”
送别会上几乎所有文学社的社员都到齐了,很长时间没露面的包丽娜也来了,虽然她低调地穿了件红白相间的运动服,扎着马尾辫,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我倒觉得她这个形象特别可爱,娇小玲珑的包丽娜还挺适合穿这种鲜艳的运动服的。
我和李芸先来到杜青面前说了一会儿话,无非就是表达依依惜别之情。从李芸的角度出发,她与我的爱情可以说是从文学社开始的。然后我送了一本书给杜青,是一部台湾版的聂鲁达诗集,正是我从郭明那儿进来的精品盗版书。杜青拿着书翻来覆去地瞧着抚摸着,喜不自禁,连声说谢谢。他是嵊州人,在嵊州电台当采编记者,他要我们两个一定要找个时间去嵊州玩,他会带我们去著名的剡溪看日出喝黄酒。
之后我们也与陈一凡道了别,这次杜青和陈一凡都将被分配到原籍地的单位,巧的是两个人都将成为当地的电台采编记者。这两个人还真是有共同语言,连结局和运数都如此协调一致。我们送给陈一凡的礼物同样是一套台版的加谬的小说集。
包丽娜找了最不显眼的一个角落坐下,不过她身上穿的衣服实在是太鲜亮了,跟只可爱的小鹦鹉似的,所以我很快辩明了她的方向,然后低声对李芸说,我去跟包丽娜说几句,你没意见吧?
李芸白了我一眼说,你去就去呗,反正今天晚上你不准跟别人出校门,也不准送别人回寝室就行了。
我爽快地答应了一声后,就直接走到了包丽娜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