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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年229
事实上,我什么都没失去。他说的没错。
生活又恢复了原样,原来是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的。我的生活中本来就只有老婆孩子跟无聊苦闷的工作,这些都是我应得的,没人逼我,天意如此,实际上大部分中年男人都这样过日子,我没什么可不满的。而回到伟大的2009年后,从我原来的生活角度出发来看,什么都没失去。老婆还是那个老婆,儿子还是那个儿子。而且,还再无脑瘤之忧,唯有吉他之乐。
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重生之前的我,不由地感到一阵空虚和无奈。虽然无趣而烦劳的生活令我压抑到内心发狂的地步,但那确实是我在重生之前不得不遵守的生活,这是约定俗成的生活。几十年来,我在生活的牢笼中安安静静地坐着,守着世间应有的平凡,偶而在内心深处试图呐喊两声,但我的声音没人能听见,不管是妻子还是儿子,他们都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在演戏,是的,这个形容更为贴切。虽然已经演得很累很累,但这舞台还在,灯光未灭,上帝没叫停,我就得一直往下演,忠实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尽自己的本份,直到那天。
直到遇见了另一个周序,另一个我,直到那神迹降临的那一个夜晚,直到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回到了1990年。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开始做真正的自己,开始一段以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生活,表面上只是简单地重复大学四年,然而我的生活在本质上就改变了。是谁改变的我不知道,只有上帝知道。
讽刺的是,当我自由自在地做回自己时,我借用的却是另一个身体,另一个"我"。
现在我只能说,重生改变了我自己,使我的轨迹产生了异样的变化。陈宇阳说的对,我没有失去什么,但他也说的不对,因为我事实上已经失去了许多。至于具体失去了什么,我不能完说清楚。
也许,失去的那些,才是我原本应该拥有的那些。
就这样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了半天,我还是决定起身,振作一下精神。从饭桌上拿了两片面包,涂上果酱吃了,吃饱了,有精神了,我开上车直奔解放路。
解放路与建国路的交叉口就在眼前,不出所料,那个曾经与陈红一起逛过的乐器店已经杳然无踪了。
接着我又向教工路和文二路出发,反正时间有得是,我这一天只当是重生之后倒时差吧。
在文二路与教工路的交叉口,那座漂亮的精致的教堂也不见了。就在手术前一天,我还在这个教堂里听牧师言之凿凿地讲述能的神是人的朋友,并且看到李芸站在那儿如同一尊洁白如玉的雕像,还有她站在我车头前看着我时的绝望。
或许那时候就已经出现了不祥之兆,只是我迷惘之中没有太注意罢了。
教堂虽然不见了,但是一个大型乐器商场却巍然屹立,这是本市最大的乐器商店。
我走进商场,直接走向二楼,那儿的墙上挂着几十把各式各样的吉他,而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那把吉他,黑色的琴体镶嵌着象牙白的边框,琴颈上还有明显的红色标记。上帝保佑这把琴的生产厂家,居然历经十余年的变迁依然没有倒闭。
“要买琴吗?”
一个声音向背后传来。
我回过身去,眼前是一个娇小但打扮艳丽的女孩,虽然她有着八零后明显的超越年纪的成熟打扮,虽然她眉眼间已经显露出一种疲倦,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是陈景。
或者说,另一个时空的陈景。
我笑了,淡淡地说:“我随便看一下。”
“好的,您请便。”女孩礼貌地说了一句,刚要转身走开,我又说:“这位小姐,请问这把吉他要多少钱?”
陈景转过头来,笑容可掬地说:“这把吉他正在搞促销呢,原价两千,现在打完折是一千两百元。”
我哦了一声,心想,都过了十多年了,这点涨价幅度是完正常的。
我说:“我想买这把吉他,你能帮我调下音么?”
陈景立刻开心地说:“好的,您先稍等一下,我不会调吉他弦,我让别人来调吧。”
看我神色有些犹豫,她马上又说:“您放心吧,我们这儿有很专业的调音师呢。您先等一下,很快就好。”
说着她就小心翼翼地取下我看中的那把吉他,带我穿过二楼乐器货架,来到一个窗口处,那儿坐着一个年轻男孩,背对着我们,正在一架钢琴前随意地弹着几个音符,似乎是在调整那架钢琴的音调。
那个女孩,就是陈景,冲着那个男孩子叫了一声:“周序,快帮我调一下这把吉他的弦好吗?”
我浑身一震,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男孩子转过身来。那是一张帅气的白白净净的年轻的脸庞。
是的,他是周序!
杭师院的吉他天王周序,与我同名同姓的那个周序,也是那个在延安路地下过道里自弹自唱的神经质的流浪歌手。不过,鬼知道现在他是谁?
周序看了看我,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带着一丝阳光的柔和的温暖,令人瞬间对他充满了信赖与好感。
“您先稍等一下。”周序开口对我说道。
他的声音与2009年的声音一模一样,与1990年的声音也一模一样,还是充沛着阳光气息。
周序熟悉地把玩着吉他,飞快地弹出几个音符,然后在琴枕上快速调整着琴弦的松紧度,显然他已经是这方面的熟练老手了。
“好了,”他说,“调好了。”
陈景笑道:“你好厉害,越来越快了,比上次调琴更快。”
“因为这次的琴更好呀,”周序笑道,“这琴是老牌子,生产厂商都生产了十几年了,每把都是精品,真的,这位先生真有眼光。”
我苦笑了一下,心想,是呀,十几年前我就买过一把一模一样的。
我接过琴向周序道了声谢,又富有深意地看了看他,他只是朝我礼貌地说:“应该的,你太客气了,先试试音吧。”
的确,他完不认得我了,是的,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了。
在这个世界,在我现在所处的世界中,陈景不认识我,周序不认识我,连我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我拿起吉他,随便地拨了几下弦,我自己都想不到的是,我所拨出的旋律正是那首绿袖子开头的一段。
周序显然愣了一下,脸色稍稍有些改变。
我弹了没几下就停下来,说:“很不错,音色很好,音调也很准,谢谢,你调得很准啊。”
周序有些不自然地笑着说:“你弹得更好。很少有人弹这首曲子,你很喜欢这首绿袖吧。”
我点点头,并向周序告辞,跟着那个女孩去付款。周序一直站在那儿目送着我们走下二楼。
买完了琴走出琴行,突然感到外面的阳光是如此刺眼,以至于让我产生了恍然如梦的感觉。
是的,琴行里的一切都象梦,我再也不愿意多想了,把吉他放入汽车后备箱后,就直接回家。
穿过教工路时我看到了翻修过的自然博物馆,忽然间一阵强烈的心痛袭击了我,使我一刹那间就痛如刀绞。
自然博物馆,在看到它的大门时我的第一感觉竟然是马上回家告诉包丽娜,告诉那个酷爱逛各种各样的博物馆的丽娜,告诉她,自然博物馆已经翻修好了,可以去看看了。
然而,现在我又能上哪儿去寻找我的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