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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礼官洲与北兴和洲之间,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上。
今日风和日丽,无垠的大海之上风平浪静,除了偶尔会有一两头体型巨大的海中巨鲸在海面上翻身,激起一阵白浪翻滚之外,其他时候皆是一派平静,波澜不兴。
高天之上,一群飞鸟自西向东跨海飞行,其中有些飞到途中发现体力不支的鸟雀会暂时落脚在一些体型壮硕的同类后背之上,借力前行的同时也是短暂休憩,片刻之后会再次展翅而起,加入同类队列之中,互相陪伴,一同跨洲远游。
一道道光照透过薄薄云层之间的缝隙洒落海面,好似天降神光,照的海面上一块明一块暗,仿佛为整个海面撒上了一层斑驳,天地如此之间一片祥和,璀璨而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高天之上的云层中间,缓缓出现了一片庞然巨大的阴影,如鲲鹏展翅翱翔九天,遮住了无数自更高处洒落的道道阳光,使得被其笼罩的那一片海面骤然间陷入一阵暗沉之中,也惊走了无数在其间穿行的飞鸟。
仔细看去,会发现那遮天蔽日的阴影本体大如山岳,造型如同一艘巨大的海上渔船,但却飞在云层之上,船体两侧各有六只巨大如城墙般的狭长船桨,整齐划一不断在渡船两侧自前向后不断拨动,循环往复,就好似水中划船一样,搅乱了船底两侧的无数流云,而这就正是传说中的跨海渡船的其中一种,用于仙家修士搭乘其中跨洲远游,或是为相隔数万里到数十万里的两座大洲流通物资之用。
九洲之内的跨洲渡船,总数其实并不算太多,相对来说是以最为富庶的东石矶洲拥有的数量最高,大约是在五艘左右,又以西北礼官洲的最少,只有一座位置在礼官洲南部,名为敦煌城的三品宗门养着一艘,而整个九洲之内的部渡船加在一起,总共也才不超过二十之数,平均下来一洲也就只能分到两艘稍多一些,可见其稀少。
这个数量之所以会如此稀缺,主要还是因为其造价过于高昂,建造一艘跨洲渡船的钱财靡耗,完足够支撑一座品秩在四品左右的仙家宗门一个甲子之内的部用度,包括购买炼制门内弟子修炼所需的天材地宝,包括宗门日常运转的一应耗费,还有仙门之间的礼尚往来等等…若是手紧一些的话,这所有的花销算在其中,不吃不喝可能都未必能凑够那个造价。
但是,如此之大的消耗才仅仅只是建造花销而已,并不包括渡船建成之后,随着时间推移自然产生的养护花费,以及渡船在各洲之间来回往复的一应消耗,所以九洲之内一直有个公认的说法,能养得起一艘跨洲渡船的仙家,无一不是富的流油的顶尖山门,他们打架的本事高不高不一定,但要是拿钱砸人,那么这些巨富仙门就必然会是当仁不让的个中好手!
今日的这一艘跨洲渡船,是一天前从礼官洲东海岸的长风渡口起锚升空的,一路东行而去,目的地则是远在礼官洲东侧十六万里之外的北兴和洲,渡船之上那巨大的船桅黑色风帆上,刻着同样巨大的“相王”二字,笔走龙蛇,铁画银钩,昭示着这渡船背后的仙门是那座大名鼎鼎的兴和洲相王府。
这艘名为“龙兴”的相王府所属渡船,也是四大王府之中唯一的一艘跨洲渡船,其他三座王府虽然武力不比相王府逊色,但并无跨洲渡船可用,各自府内子弟跨洲远游时,还得掏钱搭乘别家仙门的渡船才行。
在渡船船舱最顶层的某一间装饰豪奢的天字号客舱中,一个身着天蓝色长衫的少年人坐在房间正中心位置的圆桌边,正是那个相王府陈氏子弟陈奭,而那个第一次离开凉州的盐官镇少年赵继成,则是站在客房一侧的一扇敞开的窗户边上,举目眺望渡船之外的无尽云海,两人各自沉默并无交谈,而那个负责护道陈奭的相王府供奉晁宗也并不在这间客房之中,自打三人登上渡船之后,他就消失无踪,不知去了何处。
大凡跨洲渡船升空之后,基本都会自备防护光罩,用以遮风挡雨,保证渡船平稳飞行,故而小镇少年赵继成即便是站在敞开的客舱窗前,也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只有一层温和的日光照进来,让人如沐春风。
赵继成表情平静站在窗边看了许久,直到那个坐在身后桌边的陈氏子弟因为有些无聊而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他才缓缓转身走回来坐在了那陈奭对面,也没有去关上那扇窗户,就任它敞开着,而他坐下后则是终于笑着对那个陈氏子弟道:“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有些相信你们相王府确实是实力雄厚,可以不将那个茱萸山放在眼中的。”
听着赵继成话音的陈氏子弟微微醒了醒神,等到听清他所说的内容之后,不由挑了挑眉,笑道:“一个区区从五品都到不了的低等宗门,其中最强的修士顶天也不过就是一个八境而已,晁供奉一个人都能挑穿他整个山门到祖师堂之间的那条路,你拿我相王府跟它比,是不是有些过于抬举它了?”
赵继成听着这个透着满满不屑一顾的回答,也跟着挑了挑眉没有多说,反而是有些好奇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们总说九品制,我倒是有些好奇了,那些在其中的宗门到底是怎么个分法?”
陈奭有些无聊地摆了摆手,道:“不过是修行世界里捧高踩低的三六九等而已,不算什么新鲜事,谁的拳头大,谁的品级就高,九品和八品分别至少要有一个三境和六境的修士坐镇,七品往上一直到五品,则分别对应了七境到九境,四品和三品虽然以此类推,同样是分别要求有十境和十一境坐镇,但是加了一个额外条件,就是得有针对九洲域外的战功才能晋升入品,至于二品以上,就都是诸子百家了,其他人除了个别例外,基本都进不去。”
赵继成点了点头,沉默着消化了一番这个分级,随后又道:“域外战功,是指针对鬼族的?”
“不止,还有一些魔族和妖族余孽,都分散在海上的某些不大不小的岛屿之中,九洲修士要去找这些散兵游勇打几架,光是跨海寻踪就会非常困难,所以战功一事,想要挣到足够宗门晋升的分量并不容易,需要很多人很多年去一点点积攒。”
说话的陈氏子弟大概是觉得过于无聊,所以虽然嘴上在喋喋不休给人解释,但那一双眼睛已经又开始上下眼皮打架了。
赵继成对于桌子对面这个同龄人的如此表现也早就司空见惯了,除了当初在乡塾之中因为那个镇东口的泥腿子,他们被那一红一白两个少女合力针对的那次以外,这个陈奭好像就一直都是一副吊儿郎当,万事不上心的状态。
有些对于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小镇少年来说,算是很新奇的江湖故事,对于这个王府子弟来说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但他也并没有放任他就这么睡着,又继续问道:“那你们四大王府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能够独立在九品制之外,并且还能让那江湖共主的临渊学宫捏着鼻子默认你们的特立独行?”
这个话题倒是有些特别,实际上那个答案之中其实还隐藏着一些不太足为外人道的九洲秘辛,所以听到问题的陈奭就又再次睁开了眼睛,仔细看了看对面那个脸色平静,但眼神中隐含好奇的同龄人。
片刻之后,大概是撑着没睡着让他有些累,所以就干脆身体前倾趴到了桌面上,随后才缓缓道:“有些事情不太好明说,毕竟涉及到了各家王府的来历根底…我只能告诉你,四大王府都有些各自的渊源,与九洲内以诸子为首的许多仙门,包括中土神洲正中心的那座学宫,也都有些陈年旧账,虽然各自的账本都不太一样,但是临渊学宫那边也是因为顾忌这些,所以才不太好对我们太过强硬,当然,四大王府都不是弱手也是肯定的,只不过相比于那些旧账来说,这反倒并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赵家子听着这个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的解释,突然有些玩味道:“听你这么说,相王府好像是应该跟中土那边关系不太好才对吧?你们还会接他们的买卖?”
陈奭又快要合上的双眼此刻微微抬了抬眼皮,似笑非笑看着对面的赵继成,道:“你倒也不必用这种曲折迂回的方式,来试探我相王府收你入门下的意图!你我之间第一次见面时,我其实就已经暗示过你某些事情了,至于你最后能不能想通,那是你的问题,不该由我来负责解答!如果非要刨根究底的话…你其实可以再等等,我估计某个本该早就来找你的人,现在应该也快来见你了,到时候你可以问他。”
说完这些之后,这个相王府陈氏子弟好像是终于扛不住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困倦,彻底趴在圆桌上睡了过去。
坐在他对面的赵家子见状,微微默了默之后没有选择再问,继而转过视线再次起身,走到了那扇敞开的窗户边上,望着窗外开始怔怔出神。
渡船之外的云层好像缓缓开始变天了,云层之上的跨洲渡船风平浪静,但不知道那云层之下的无尽海面,又将会迎来怎样的波云诡谲?
——
红衣姑娘姜沉渔与师兄繁盛一起,告别了自家师祖秦老头之后就一起离开了凉州盐官镇。
既然师祖要在盐官镇待罪,并且可能之后还会以戴罪之身去往四方海上边城中的某一座,那么他们师兄妹二人就没办法再一直跟着了,虽然小姑娘气鼓鼓撅着小嘴巴很是不乐意,但是被那秦老头强行送离了凉州之后,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跟着师兄一路南下去往礼官洲东南沿海的那座长风渡口,然后再在那里分道而行,繁盛回返中土墨门,而红衣小姑娘则是乘船南下去楠溪洲姜氏。
这一次,小姑娘在长风渡口搭上的南下渡船,正好是礼官洲敦煌城养着的那艘“飞天”。
九洲之内这不到二十艘跨洲渡船,因为靡费甚巨,养之不易,所以拥有渡船的各家仙门大多会将之作为商船,不断在各洲之间往复飞行,收取赶路人的搭船钱,或者是做买卖的送货钱,以弥补宗门养船的亏空,如果生意够好的话,还能多赚一些,就是一个很好的宗门财源。
这艘隶属于敦煌城的飞天渡船造型,就与那兴和洲相王府的龙兴渡船又不太一样,与其说是船,实际上更像是一幢占地巨大高耸入云的九层木楼,坐落在一块好似那盐官镇西金柱崖一样的巨大山石之上,入云飞行时,四周有仙音袅袅,还有诸多仙女虚影环绕盘旋,所以它飞在天上云层中间时,远远观瞧起来就如同仙宫,也像极了海市蜃楼。
小姑娘很早前第一次见到这艘渡船的时候,总觉得它跟那昆仑墟的道门仙宫,或者是跟那灵山的佛塔,都有些相似,不过那不断飞舞环绕在四周的仙女虚影都很好看!
一贯喜欢漂亮东西的红衣少女,看着那些飞在天上的仙女姐姐们,就觉得她们都很漂亮,所以她自然而然也就喜欢上了这艘如同木楼的跨洲渡船,乘船南下时透过客房的窗户看着渡船之外,就很是开心。
可能是因为同路而行,所以小姑娘搭上飞天渡船之后,好巧不巧又碰上了同样南下的楠溪陈氏门下的那个名叫陈爽的子弟,还有为他护道的那个手握一对狮子头核桃的胖老头陈完柯,以及与他们同返楠溪洲的小镇陈氏嫡子陈济。
楠溪洲颖山陈氏与许川姜氏,同为一洲豪阀和山水共主,历来关系都还算不错,也少有地盘冲突,所以算起来还是相处比较和谐的邻居,故而此次双方同行之后,也算相处得还比较融洽。
至于小镇少年陈济,则还是那个如小胖子朱禛所说的,一贯只关心书上事的书呆子,少了些与人打交道的言辞老道。
从飞天渡船离开长风渡口南下开始,同路而行的三个少年少女都还没有回到各自舱房前,先是站成一排趴在那九层木楼最高处的那一层栏杆里面,放眼打量着渡船光罩之外的无尽云海,各自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站在中间的陈爽先侧过头看了眼肩并肩站在他左侧的沉默少年陈济,又转过头看了眼站在他另一侧隔了些距离的红衣少女姜沉渔,想了想后就先笑着开口打破了沉默。
“姜姑娘,此次回返楠溪洲之后,若是有空的话,可以去我们颖山做客。”
姜沉渔闻言微微侧头看了眼一脸笑意的陈氏子弟,随后可有可无点了点头,但并未开口说话。
有些自讨没趣的陈爽不由地摸了摸鼻子,随后想了想又道:“不出意外的话,陈济的名字会写入我颖山陈氏的嫡脉族谱,你们二位之前在乡塾那边应该也见过了,以后大家都是邻居,也可以交个朋友,说不定以后江湖再见,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少年陈济闻言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样子,继续看着渡船之外,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小姑娘姜沉渔倒是转过了身,一只手肘撑在栏杆上,十指纤细如葱白一样的小巧玉手撑着下巴,微微侧头打量了一眼那个站在陈爽另一侧的小镇少年。
随后,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勾起唇角笑了笑,那一刹那间的风姿,好似一朵绽放开来的牡丹一样明艳照人,却听她语气娇俏道:“我觉得他有些太呆了,跟他那个刚入门的师弟比起来,就不够有趣,至于会不会江湖再见,以及需不需要互相照应,也不一定,所以交不交朋友,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一句话说完,也不等主动与她搭话的陈爽有所回应,就听她继续笑眯眯道:“本姑娘交朋友的眼光很高的,也不是谁都能跟我成为朋友,所以我跟他成不了朋友,跟你也是!也所以,你就不要拿着家世、邻居之类的说辞来跟我搭话了,本姑娘跟你们不熟!”
这个总是喜欢一身红色,风风火火,见谁都笑眯眯自来熟的姜氏小公主,今日不知为何一反常态,说话的言辞之间毫不掩饰地带了几根明晃晃的尖刺,就好像是她对那个其实都没怎么接触过几次的小镇陈氏嫡子观感不佳,连带着陈爽一起看不顺眼,所以一番话说完之后,就让听的人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了,她身上那从小到大集万千宠爱才养出来的任性娇纵。
说完之后,她也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直接转身就离开了,就好像对方是否会被她那一段抢白给噎死,或者给气出毛病来,都跟她无关。
还站在栏杆旁的少年陈爽碰了这么一鼻子灰,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角,面色也有些古怪,以前一直听说许川姜氏的小公主不好相与,今日算是领教过了,只是对于对方如此明晃晃的恶意,他有些没太明白缘由。
回过头时,却看见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小镇少年陈济,也一反常态不再看着渡船之外的茫茫云海,而是回头看着那个渐行渐远,在拐角处消失不见的红色身影,长久没说一句话。
陈爽见状笑了笑,道:“怎么?是觉得被人这么轻轻松松比下去,有些不服气?”
陈济从那个红衣消失的拐角处收回眼神,随后转头看了眼问话的同龄人,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就再次把目光转向了渡船之外。
又碰了一鼻子灰的少年陈爽总觉得自己今天尴尬摸鼻子的动作做得多了一些,于是玩味一笑,转头看着眼前翻腾如江海的滚滚白云,低声笑念了一句。
“还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