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麦声音嘈杂。诺尔忽然低声笑了,从钟楼一跃而下。
山田町一抱着炸弹,正准备驱使灵猫号升空。他的头发披散着,身上满是烧伤的痕迹。
“我来吧。”诺尔扶住他:“你战力不够。”
这种不成功就成仁的计划,护送者的战力越高越好。
他没有管山田町一的挽留,直接推开山田町一,近乎自毁般地坐了进去。在这一瞬间,他大概知道自己不是真的诺尔了,真诺尔不会这么冲动。那他算是什么?
第一天夜晚,他穿着广袖流仙裙款款而降,邀请他记忆里最好的挚友去探险。他曾经在第一座塔的实验城杀死了一个假的山田町一。
但他没料想到,原来自己也有可能是假的。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一些话语也能是神灵事先编造。
“诺尔,你不可以去。你死了,权重那么大的积分就……”山田町一满脸不理解。
而诺尔伸出手,隔着灵猫号的玻璃屏,点在山田町一鼻尖。
眯起眼睛,瀚海般的双眼凝成一线。
“假的。都是假的。”诺尔笑了:“外貌可以伪装,声音可以调整,记忆可以灌输,实力可以植入,你们——也许都是假的。你们这么无私地帮助苏明安——驱使你们的却并非你们的真实情感,而是植入的热情与爱。我们也许……谁都不是真的。”
“你在说什么?”山田町一知道自己智商与诺尔差距很大。但这些话真没听明白。
诺尔却摆了摆手。
“如果我死了,没有掉落装备,那么,我就知道自己是谁了。”诺尔勾起嘴唇:“热衷于探究未知的、无所畏惧的、热情洋溢的冒险家,这样的角色设定——置死地而后生,只为了弄明白一个问题的答案。山田町一,你告诉我——真正的诺尔,他会这么做吗?我在这一瞬间拥有了自由吗?”
山田町一怔怔地凝视着他。
灵猫号就在这一瞬间启动。
对着记录仪,诺尔缓缓抬起了手,比了个“ok”的手势,同时,他眨了眨右眼,缓缓笑了。
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不必救我】的意思。
就算灵猫号被炸毁,记录仪的影像也会留下来,让苏明安看见。…
是暗号?
大概吧。
也许这只是神灵观察出来的结果,也许这个暗号还有别的含义,但他应该不是诺尔,所以他不知道。
他眺望窗外,蓝月寂静,火焰直入苍穹。星河凝视着他,月色抚摸着他的满头金发,玻璃外的风景格外温柔。
他摸着手中的傀儡丝。其实他早就清楚了问题的答案。只是根植于心底的情感告诉他——不要再去当这个“诺尔”。
你会让他迷茫的,你会让他怀疑的,你会让他连接头暗号都不敢相信。
他是最后一只夜莺,而你不是,你是神灵捏造出来的……让夜莺彻底噤声的陷阱。
自由而高傲的飞鸟,即使是伪造产品,也不应当接受自己受制于人。
当灵猫号升到最顶端,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
诺尔对着记录仪,抱紧了怀里的炸弹。
“我想到了一段记忆,那份感觉已经很模糊。毕竟是植入进来的记忆,并非我亲身经历。”诺尔轻轻说:
“记忆里,有一个很像我的人曾经说过,他才不会为了大义而死,因为他是飞鸟。”
“我也是飞鸟,苏明安。即使我不知道自己在成为‘诺尔’前,到底是谁。但是,我脑中与你相处的那些记忆告诉我,飞鸟应该是在天空中的。”
“我以我的死亡告诉你——我也许并非诺尔本人。请你记住——其他人,也可能不是他们本人,即使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一点。”
“虽然概率无限低,但如果你发现,我真的是诺尔本人……你可以回档救下我。但如果,我不是诺尔本人……”
火焰在他的手中燃烧。
“你就记着,有一只飞鸟,死在了天空中。”
通红的眼眶流下泪,金发少年在冰冷的记录仪前孤独地笑了。
“……因它也忘却了自己的姓名、年龄、外貌、家庭与【历史】。”
当第一声火光爆裂于灵猫号,天空中第一滴雨落了下来。
飞鸟至死仍眷恋着旧神口中曾经描述的森林。
想象正脚踏阳光斑驳的森林之中,绿叶垂落,繁花盛开,行走在高山流水之间,抬起头时,春日的桃花落在肩头。
绚烂的火光爆炸,铁片一块块砸落在地,灵猫号四分五裂。
“唰唰唰——”
雨水流下了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
铁块砸下了第二片,第三片,第四片。
最后,灵猫号彻底消失在火光中。
雨点连成了线,线挤压成了厚厚的雨面,随后“哗——”的一声巨响,倾盆大雨从天际落下,覆盖了整片大地。
苏明安抬起头。最后一缕月光眷恋于他的额头,随后轻柔地一滑而落。
雨就在这一瞬间淋了满身。
血与水顺着他心口贯穿的黑刀缓缓流入大地,仿佛沧海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