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生活在这种象牙塔里,不必接触外界的丑恶,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明月,如果你不用写规则书,我甚至想邀请你一起来了。”透过他的眼睛,我仿佛在审视这世上的许多身影。规划的、守望的、奔走的、牺牲的……
我和他共同展望着不可触摸的未来。火锅、烤肉、奶茶、游乐园……他的眼神有光,这位老师真的在规划属于他们的未来,一个洁白无瑕的未来。为了这个未来,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这时我才恍然察觉到我和他之间的差别,尽管我觉得他是个滥好人。但他的心是温热的,而我的胸膛里也许什么也没有。
他喝了点酒。
几口酒下肚,我侧头时,居然看到了他眼底里的水光。
他哭了?
为什么。
这么乐天派的家伙,为什么会哭?
“……明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偏着脸庞,镜片偏转了数度,很快挡住了他眼底轻微的水光。
他的身躯向我倾斜,这里是实验城的绿化区域,没什么行人,他终于可以暴露他的失态。
以往他是夏老师,是孩子们的榜样,是顶天立地的第五主理人。在这千年计划启动在即的阶段,他唯一能倾诉的对象,大概只有我了。在他与世界永远道别之际,是我意外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明月,我好像被关在一个笼子里了。”年轻的男人沙哑地说:
“我走啊,走啊,怎么都走不出去啊……”
我扶着他的肩膀,明白了他的意思。
屹立千年的孤岛,虽是世外桃源,但又何尝不是一座巨大的囚笼。
与世隔绝,和所有的亲人朋友永别,一生居于九幽之下,等待千年后的未知结果……这何其残忍。
耳边的风声大了几分,街道尽头传来夹杂着金属粉末的风。
胸口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跃动,一声,一声,我抿了抿唇。
人类只是这世界上的一个种族,无论是遥远新星的诞生、还是宇宙某个角落的爆炸、一颗恒星的寿终,都与人类毫无关联。暴雨能冲垮他们,火焰能烧尽他们,海啸能吞没他们。尽管在灾难来临之际拼命建造跨越千年的方舟,谁也不知道成功率究竟几何。
这座方舟,有人在建造甲板,有人在建造座椅,有人在填补燃料,有人在拿着望远镜视察航线……密密麻麻的人影穿梭,我和夏老师拼尽全力,一辈子也不过只能为方舟添加一块木板,更多的呢?…
我甚至不知道它会驶向何方,最后谁会替我们继续导航,我们到底在……和怎样的存在斗争。
以前我觉得敌人是神灵,但原来星空之上还有更深远的高维。人类作为种群这个集体化的名词尚且渺小,更何况缩减至八十亿分之一。
我身边的这个男人。
……他哭着说他走不出去。
我们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选择,一生都在囚笼之中。
偌大的宇宙中,人类与飞鸟没什么区别。飞鸟即使自由,我们却都无法登上遥远的星空。
“夏老师。”我握着他的手。
一颗滚烫的液体落在我手背,喝醉了的男人呢喃着,他的情绪憋得太久了,镜片遮掩了他的脆弱。
“我想要一条西装裤……”他反复说:
“我真的好想要一条西装裤啊,明月……就在大商场里,想买就能买到。而不是需要汇报给第七主理人,让他帮我们运输进来……”
“我想自由地买一条西装裤……真的……”
我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我怎么不知,他想要的到底是西装裤还是其他。
只是他不敢说更深远的梦想,那对于我们来说太遥远,太稀缺了……
直到最后一丝夕阳坠落,长夜将至,夜幕覆盖了漫山遍野的白,视野沉坠入黑灰色的旋涡。
我才缓缓松开手。
为在长椅上睡着的他披上一件外套。
……为了那个目的。
我们都已经努力太久,
太久了。
……
苏明安睁开眼。
面前是亮着烛火的长桌,第一天的白天环节已经结束,他被召唤回了桌前。
……
【昨晚,平安夜。】
【下面进入玩家讨论环节。】
……
在水岛川空等人彼此刺探身份时,苏明安望着桌上幽幽燃烧的烛火,怔了许久。
回到千年前的感觉虽然不如情感共鸣的代入感那么强烈,却也是他在体会离明月当时的感情。离明月那时的每一个想法,都会影响到他。
原来那位在稻亚城久居、看上去没什么势力的教父,在千年前居然是计划的第四主理人。离明月的属下应该也有千军万马,如果不是神灵动作太快,离明月被迫抛下一切逃入九幽,他身后应该有很多力量。
……那些苏明安在现世习以为常的人,如李御璇,萧景三,朝颜,很可能在千年前都是千万人之上的大人物。然而往昔岁月峥嵘,已然泯灭于历史的磨灭中。
而那唯一的,在现世没有转世的第一主理人“秦将军”,在千年前又是谁?
恐怕只有继续看下去才知道。
他脱离意识,去看叠影的动静。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这一看,苏明安差点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原本空旷、孤寂、悠远的天空,彻底大变样。周围不再是幽冷的星光,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座椅和舞池。叠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手里摇晃着红酒杯,尽管杯中没有红酒,但动作看起来很上流。
“……回来了?”叠影看到苏明安睁眼,立刻坐正身体。这种姿态让苏明安想到等待儿孙“常回家看看”的老人。
苏明安低头看了看,没有新的伤口,叠影果然遵守承诺,没有伤害他一分一毫。
“走了。”苏明安遂冷酷地抽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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