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黑暗里,她仿佛是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又回到了五岁那一年,妈妈带着她冒着倾盆大雨去部队找爸爸,而她却看到在家属楼下,那个男人把另一个女人搂入怀里,那个女人手里,还牵着一个比她小了几岁的女孩。舒榒駑襻
发疯似得妈妈拽着她奔跑在雨里,白茫茫的雨帘里什么都看不见,雨水和泪水融到了一起,她只看到妈妈那隐忍而绝望的脸,那么悲伤,悲伤得她想哭。
母女俩就这样站在瓢盆大雨里,仿佛是被人丢弃的废弃物一般,连看一眼的人都没有,雨水落到眼睛里,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打那天以后,妈妈就把自己关了起来,而她连着高烧了好几天一直烧到了肺炎都没人知道,如果不是傅丞熙来找她,她恐怕是病死了都没人知道。
那个时候她便知道,青梅竹马胜过了这两个有血缘关系的父母,病好了以后,她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跟别人说话,医生说她得了自闭症,在看到颜安东自责而愧疚的神情的时候,她竟然觉得意外的高兴,只是心里,再也不会去爱这一对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男人和女人。
妈妈常年在外演出,是个优秀的舞蹈家,为了她如日中天的事业为了她最爱的男人,她甚少顾及她的存在,颜安东在部队,一年到头没有几天时间在家,她的一日三餐,几乎都是在家属大院里东家凑一餐西家混一顿,有时候他们忘了给她钱,她就饿着肚子找傅丞熙蹭饭吃。
那个时候,傅丞熙还不是温家的孩子,他的身世和她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傅妈妈却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会做很多好吃的江南小吃,而傅丞熙,总能像是变戏法似地变出她喜欢吃的零食,打从他们母子俩搬到大院以后,她便不曾饿过肚子。
她有父母,那也只是在五岁之前,五岁以后,她的父母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为她负起责任,而她也不再需要那样不称职的父母。
后来爷爷退休从天津调回到北京养老,从大院邻居那儿得知她以前过的日子,狠狠的痛骂了颜安东一顿,那一次,她只是安静的站在门边,冷眼看着爷爷把烟灰缸砸在了颜安东头上,他的身边站着那一向美丽高贵却被爷爷骂得狗血淋头的妈妈。
那一年她六岁,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做出决定,跟着爷爷走,让他们夫妻俩去过逍遥自由的日子,从此她没有他们那样的父母。
离家的那一天,她坐在车上,冷眼看着妈妈哭晕在马路上。
那时候她才明白,这个女人不是不爱她,而是她把更多的爱给了那个男人和她的事业,能给她的,少之又少。
人也许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妈妈一直以为能为颜安东生个儿子,后来检查才知道,她已经无法再生育,而她成了他们之间最后一个孩子。
好长一段时间,她总能在学校门口看到那个女人的身影,有时候刚演出回来身上还穿着演出服,有时候手里拎着她喜欢吃的甜食,早早等在校门口,只为见她一眼,而她自始至终都没再见她一面,直到她死的那一天。
她站在病床旁,眼睁睁的看着她闭上眼,而那双眼看着的,依旧是门口的方向,她在等的那个人,直至她闭眼的那一刻,都没有来。
耳旁依稀回荡着她常常念叨的那四个字:“不悔,不怨。”
年少的时候,她不懂他们之间的感情,更不懂他们之间纠缠的恩怨,懵懂的青春岁月里,陪伴在她身边的除了傅丞熙之外就是那一家子热闹的人,冷漠寡言的大哥,孩子王的二哥,永远欺压在她头上的三姐,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入住了颜家的后妈和后妈的女儿。
她一直都不知道颜含琪到底是不是颜安东的女儿,不过是冠了颜家的姓,却做着比她这个颜四小姐更霸道更任性的事——霸占了颜安东所有的宠爱。
霸占了颜安东也就罢了,任她怎么都想不到,连傅丞熙她也想从她手里抢过去,也许真应了她说的那句话,她得不到的,她也别想得到,在她那个妈的谋划下,她找上了她最大的情敌——江清璃。
如果她能预知到将来的某一天傅丞熙会伤她至深,当年她宁愿死也不要受他怜惜和同情,也不至于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是那么的恨他。
沉沉的梦境里,那么多人从她生命力走过,那么多张笑脸,哭泣的脸,悲伤的脸,那么多的人,似乎谁都没有停留,又似乎那些人不愿意为她而留下,到头来她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么漫长的黑暗里,她只是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连想要开口喊个人陪陪自己都没有。
注定了,她只能一个人。
病床边的男人,静静的看着她那双紧闭着的双眼,再看到那止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狠狠的抽疼了起来。
一个人最无助的时候,即便是在做梦,嘴里也会潜意识的喊着她脑海里想着的那个人,而她,自始至终都只是在重复着一个字:疼。
而他在听到那个字的时候,虽然心疼,却无法感同身受,因为他很清楚,她那样骄傲的人,不会轻易喊疼。
如果疼,那就是真的疼了。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天一夜,钟小双刚刚过来的时候,她告诉他,已经没有什么人值得她珍惜,所以她即便疼,也不会跟任何人说。
而恰恰只是这么一个字,却足够让听到的人都撕心裂肺的疼了起来。
停在眼角的手,微微颤抖着,刚抹去的泪水再度从他指间滑落,过去那么多年,他从没像现在这样,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如此这般后悔。
最后一个赶到医院的人是颜安东,不分缘由的把他狠狠骂了一顿,军人的大嗓门引来了护士长的大声斥责和抗议,而他只是站在病床边,垂眸看着病床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深深的自责和内疚。
等颜安东骂过去后,他才淡淡的开口:“这里有我守着,那么回去休息吧!我犯的错,由我承担,我会还您一个完好的女儿。”
背过身,他留给颜安东一道冷硬的身影,倨傲挺直的身影里,带着男人的自尊和军人的承诺。
拧眉看了他一眼,颜安东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一旁挂着黑眼圈的钟小双,“这丫头麻烦你了!”
抬起头,钟小双看着床上的身影,没有看他,面无表情的开口:“不麻烦,我有责任照顾她。”
只是淡淡的一句话,责任两个字却让颜安东脸色一阵刷白,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尴尬的转身离开。
知道钟小双没走,背对着她的男人淡淡的开口:“你也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守着就行了,等她醒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也好!”颜安东拗不过他,她也没什么好说的,相比较于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的傅丞熙,这个男人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不眠不休的照顾在病床前,诚心可鉴,她也没必要杵在这里当电灯泡了。
从椅子上起身,钟小双转头看了床上的人儿一眼,打开门走了出去。
喧闹的走廊上,傅丞熙安静的站在门口,直直的看着她,没哟说话,那双焦急的眸子却出卖了他此刻担忧的心思。
“人还没醒,用不着你,滚吧!”说罢,她也懒得搭理他,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穿着拖鞋的叫一沓一沓的,边走边掏出手机给温以雍打电话:“温以雍,人没死的话就到医院来接我,给你二十分钟,不管你在哪里,限时出现在我面前,逾时不候。”
曾经她看到过一句话,男人对于女人来说就好像是就好像是逃生飞机上的降落伞,倘若你此刻不在,那么以后也不必在了。
而她打心底的认为,那个守候在病床旁的男人,即便是罪魁祸首,却也是颜颜最需要的那一个降落伞。
倘若他此刻不在,那么他犯的错以后就再无法弥补,她这么做是给他一个机会,不让他变成第二个傅丞熙。
而傅丞熙,他已然错过了这样的机会。
站在病房门口,隔着那一道门上的玻璃,他可以清楚的看到病床上流泪的身影,也可以看到病床边男人温柔的手落在她的眼角,曾经那是属于他的权利,而如今,他只能站在自己的世界里静静观望。
明明说好了要放弃的,可是在听到她进了医院的消息,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往这里跑,甚至抛下正在做复健的未婚妻,脑海里心心念念的只是她一个人的身影。
而到了这里,他却又不知道,他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看她一眼,还是过来慰问一句?或许什么都不是,那样的举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终于明白,有些东西刻入了骨血,想要遗忘,远非是改变习惯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