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通道的门被呯地一声重重撞开,在狭小逼仄的楼梯间里,靳伟转过身,板着脸孔,冲方晨凶道:“你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方晨不紧不慢地说:“直到你把这事说清楚为止。”
“没什么好说的。”靳伟别开脸。
“那么这身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两人隔着不足一米的距离,靳伟已经被逼到墙角,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一双眼睛不肯看她,过了好半天才说:“我已经不念书了!”
“你说什么?”方晨讶异得连尾音都微微变了调。
“我说……我不要再读下去了。”少年有点粗哑的声音突然被放大,回荡在静悄悄的楼梯间里,他半似冷漠半似哀求地说,“方晨姐,你能不能不要管我!”
虽然在这个时候,靳伟还懂得叫她一声姐……不过,却令方晨更加生气。
方晨的胸中仿佛怒火中烧,又逼近了靳伟一步,紧紧盯住他那张年轻而发白的脸说:“你是说你辍学了?然后打算在这种地方打工过活?”
她的声音一分分冷下来:“张院长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姐姐过去那样辛苦,就是为了让你某一天能在这里跪着替人倒酒?”
“不要再提她!”靳伟突然抬起头。
靳伟之前一直不肯看向方晨,似乎是不敢看她,可是这时候却抬起眼睛,瞳孔里都犹如浸着血一般的颜色,倒吓得方晨愣了愣。
“人都死了,还提她干吗!”靳伟大叫,手指用力,全部指甲深深掐在掌心,却无一点疼痛的感觉。
早在看到靳慧尸体的那一刻起,靳伟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分不出冷暖,甚至有几天连白日黑夜在他看来都没有明确的界线。
他不肯承认自己的世界已经濒临崩塌。
一个死于吸毒过量的姐姐,一个生前竟然做着那种事赚钱的姐姐,靳伟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看着靳慧年轻而又苍白的身体躺在台子上的模样,令靳伟有种天旋地转的错觉。
两个人从小一块儿长大,相依为命,可是现在提起这个名字,他竟然觉得陌生。
所以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以为只要这样就可以假装一切从没发生过。
被他这样一吼,方晨也安静下来,声音缓和下来说:“你这样究竟是想惩罚谁呢?”
靳伟不作声。
“还是说你担心读大学的费用?”方晨的语气像温水一般,“学费和生活费这些,你都不必担心,只要你……”
“不是这个问题。”靳伟打断她,僵硬地说:“我读不进去。你认为事到如今,我还有那个心情去念书考试吗?与其坐在那里浪费时间,还不如早点出来做事。反正就算读完了大学,一样也是要工作的。”
“那怎么一样?况且,你现在还未成年!这边的经理是怎么让你进来的?”
靳伟一怔,后背靠在墙上,双手牢牢握成拳,“这你不用管。”
“那不可能。除非你跟我回去。”
“我不。”
“靳伟!”
“我不回去。”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足够固执。
说完便重新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方晨深深吸了一口气,只好说:“可这不是你现在应该过的生活……你才十七岁,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样的说辞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无力,果然,靳伟只沉默了一下就反诘道:“难道每个人的成长轨迹都是一模一样的?更小一点的年纪就在社会上打滚的人,恐怕大有人在吧!”
似乎是敏锐地发现了她迟疑,他直起身从她身边走过,咬了咬牙,硬着声音说:“方晨姐,你不是我的监护人,所以也无权干涉我的行动自由。”
方晨眼睁睁看着靳伟消失在楼梯间。
方晨沿着楼梯走上去,推开门,赫然发现有人正倚在门外的墙边上。
光线幽暗,她几乎被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肖莫的唇边叼了支烟,火光在微妙地闪动,白色衬衣的领口也半敞着,慵懒疏淡,很有点玩世不恭的样子。
他斜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那个男孩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方晨下意识地微一皱眉:“你听到我们说话了?”
“一点点而已,这里隔音不怎么样。”他没告诉她,更确切地说,是他替她打发走了另一位真正的偷听者。
方晨扬起一边唇角,颇带着点自嘲意味地说:“看来我真没那个天份,连个小朋友都管不好。”她眼睛盯着肖莫唇边那一点猩红的火光,似乎出了神,声音低低地继续道:“可是他连十八岁都不到,怎么可以长期待在这种场所里。”
“那么你呢?”肖莫突然开口问,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你十八岁的时候又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
一语戳中要害,方晨发现自己竟然答不出来,嘴唇在昏暗中动了动,可是什么话都回答不出来。
直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教育靳伟,更没有资格去强制地约束他。
她的十八岁,那些看似遥远的日子,恐怕远比靳伟要混乱叛逆许多倍。
想到这些,方晨不免有些丧气,原来那段时光正在年复一年地逐渐远离,所以她竟然开始忽略,甚至已经遗忘。
然后就这样理直气壮地训斥着走入歧途的靳伟,以为自己的过去真的如同一张纯洁的白纸,以为自己曾经真的一直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其实,她哪有什么立场……
学校里的奖学金、令人羡慕的实习机会、包括后来能够顺利得到的工作……以及如今这个站在别人面前的方晨,其实全都只是因为另一个人。
因为那个人,她才有了今天,才能拥有看似美好的一切。
方晨怔忡地垂下视线,却不知自己突然沉默的样子,令面前这个长身玉立的男人微微一哂。肖莫掐灭了吸剩下的一截烟头,语气里听不出是懊恼还是调侃地说:“看来你真的已经完全忘记我了。”
“什么?”她还有些茫然,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肖莫倚在墙边淡淡地笑道:“其实我们相识得很早。”
他的眼睛里仿佛蕴含着一点清浅的光亮,在暗处若有若无地闪动着,不急不缓地宣布一个事实:“多年前那个成人礼式的初吻,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把它献给了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