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初春,日曜日的晌午。才从床上爬起来的解缙,在妻子方氏的侍候下梳洗、餐毕,想起了礼王朱文清要来他的园子里面游乐,遂让妻子先行一步前去准备。
礼王朱文清是朱允炆的第二个儿子,仍旧是马皇后所生。在十八岁那一年被封为礼王,留居京师在礼部协助礼部尚书胡广署理各种事宜,同年纳解缙女为正妃。
次年,解缙卸任,从内阁中退出,以国子监祭酒的身份在京师养老,这也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既然女儿做了皇子的正妃,那么他就不适宜在朝中担任实职。至少不能再有左右朝政的能力。
朱允炆在玄武湖畔赐了一座园子给解缙,取名春雨园。因为解缙号春雨的缘故,在春雨园内,有一座造型别致的百花亭,这是解缙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场所。花亭四周,以花卉围绕,中央铺着豪华的垫席,垫席上有一檀木几案,给人有种万花丛中一点红的意境。
解缙过了一会才姗姗来迟,这时,已有几个打扮素雅的歌妓等在那里,一见解缙出现在亭边的花径上,连忙站起身来行礼,这是女婿朱文清送来的几个来自高丽的歌姬,送来时还不到十四岁,经过解缙的几年调教,倒是琴棋书画、歌舞诗赋样样俱会。
也就是这几个歌姬,让解缙卸任之后依然受到一些文人雅士的追捧,访客并没有因为他的卸任而减少,而且还渐渐有增多之势。
解缙面无表情,只是用眼睛扫视她们,微微抬起两臂,让她们争相搀拥。他那有些瘦削的身躯,就是在一片娇笑娇喘中,被拥进百花亭的。
春雨园前几日迎来春雨,今日虽然丽日高照,百花亭里仍凉风习习,十分宜人。正在和歌姬们调笑时。一位幕客匆匆来禀报:
“老爷,礼王殿下和小姐带着小殿下来了。”
解缙想了一下,还是推开了盘桓在他身边的歌姬。自己亲自往园子门口去迎接,却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也可能从朱允炆那便宜的老子朱标开始,他们这一系就人丁单薄,朱允炆四十多岁了。才三个儿子,而长子朱文奎二十多岁了,现在还没有子息。就算是拼命的纳侧妃也没有用。朱文奎正在北平着急的时候,他的弟弟朱文清却由解缙的女儿诞下了一个皇子。
朝堂之上的局势有些不妙起来,大臣们看二皇子的眼光也有些不同了。
虽然太子早立。但是大家心里都有一本算的很清楚的帐,太子朱文奎无子嗣,现在皇上春秋鼎盛时还不明显,万一再过几年,皇上过了半百之后,太子仍旧没有子嗣的话,那么东宫的位置保住保不住那就难说了。
现在大臣们越等越绝望,太子朱文奎已经纳了十三个妃子了。依旧没有一点音讯。妃子们的肚子依旧是平的,大臣们火热的心却慢慢的冷了下来。
三皇子朱文宇年纪还小,所以一直没有受到注意的老二朱文清,随着为皇室添丁渐渐的浮出水面。朱允炆得孙,大喜之下命人带进宫中亲自赐名,按照太祖赐二十字:“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顺道宜逢吉。师良善用晟”的顺序,取名为朱遵旭。
也就是这个举动。引起了朝野之间的诸多猜测,甚至有人说皇上要换储君,或者会像太祖皇帝一样隔代传位等等。
其实朱允炆只是作为一个穿越者的心血来潮罢了,得意忘形之下,朱允炆只记得自己做了爷爷,没有去考虑作为一国之君的举止后果。反正现在他留礼王在京师,和亲自赐名给皇孙的举动,刺激了不少朝廷大员的心扉。
解缙前去迎接自己的女儿、女婿和外孙,他忧心忡忡的,想到女婿成了众矢之的,他原来根本就没有想过的事情现在要重新考虑,也容不得他不去考虑。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朝堂依然是身不由己。无形中,朱文清已经参与到了储君之争当中,根本不可能再停下来了。
现在朱文清对于储君之位有没有兴趣都无所谓了,他已经成了一部分人的效忠对象,和一部分人的敌视对象了。
也就是在这一天,朱允炆来到了御花园。春雨过后几天,御花园内更显得姹紫嫣红,牡丹、芍药争芳斗艳,杜鹃、山茶各展英姿,春风频来,太液池中的流泉叮当碰撞,银花四溅,清涟中飘忽浮沉的游鱼,嬉戏追逐。
巨大的假山边矗立着八角朱亭,飞檐翘角,金龙吐珠,这是皇帝宫中惟一奢华的场所,是朱允炆与皇后、贵妃等御花园游憩之地,皇储及藩王、王妃、公主、驸马等往往在这里聆听上谕,极少数元勋宿将、朝廷元勋才能得到皇帝恩渥诏见龙亭。
今日则有些特别,朱允炆趁着日曜日,召见了今科南榜探花裴纶,宣来了淑妃杨蝶,驸马梅殷,皇事院的智王朱棡,刑部侍郎裴琏,宁乡侯杨杰等作陪。
雨过天晴,风和日丽,朱允炆的心情特别好。杨蝶更是心花怒放,皇帝这次的御花园召见,是为杨蝶的女儿丽江公主朱纹岚的亲事忙活。
裴纶是刑部侍郎裴琏的次子,是建文二十三年科举第一甲第三名,探花及第,授翰林院编修。为史官、讲官。是湖广监利人,性格温和但是执着,乃是新晋的超儒学派后起之秀。
“蝶儿,”朱允炆侧脸亲昵地对杨蝶说:“你瞧瞧这裴纶的坐姿,可像他父亲裴琏?”
用眼一瞄,杨蝶马上就注意到了裴纶颇有乃父之风,在那里正襟危坐,如同青松一般,眼观鼻、鼻观嘴的,就像裴琏一般沉默不语。心里虽然有些欣慰,但是想起好动的女儿,又不由的一阵心酸。
这门亲事是在父亲杨杰的游说下达成了,杨蝶当然知道代表什么意思,没有想到在帝王之家,就算是个弱质女流的一举一动也包涵了很多内容。杨蝶知道岚儿不一定喜欢这种类型的夫君,但是现在的婚姻,还是自己不能做主的啊。
心里只是稍微犹豫一下,在这样欢乐的时刻。他做出任何反应都是不对的,略一踌躇,见皇帝并没在意。连忙说道:“像,确实像。”
朱允炆注意到杨蝶的牵强,遂皱了一下眉头,后者看见了。忙道:“臣妾去看看岚儿,说不定她现在远处用望远镜偷窥自己的夫君呢?”
点点头,示意杨蝶可以离开。朱允炆然后端起案前的金杯,龙亭里所有人也都端起茶几上的玉杯。
“今日春和日丽,朕在龙亭设宴。主要是想见一见探花郎,今日一见,果然有乃父之风,是朝廷未来的栋梁,剩下的事情,就交与叔王去办,这总是皇事院的事儿,要按规矩来。”
顿了顿。迅速地瞥了众人一眼。道:“由叔王再此地考究探花郎的学问,朕累了,要下去歇一会,稍后听叔王的结果。”
众人那敢有什么异议,忙起身行礼,恭送皇上离开。朱允炆之所以离开。是看出了杨蝶的有些不愉,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想尽快的找出原因。
现在离开,因为朱允炆实在是不想听一些诗词歌赋。穷酸倒文。他离开龙亭,先不管朱棡、杨杰等人连忙退至亭外继续叙话,让宫女领着,直接跟着杨蝶的去向而走了。
没有走多远,却看见杨蝶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却发现了一个好玩的景象,女儿正在舞剑,而小维在一边教授着,才想起来,小维没有子息,把岚儿当做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去对待,也养成了岚儿好动的习气。
“你瞧,岚儿这一招一式多么干净、利落、洒脱,”
朱允炆欣赏着正舞剑的女儿,慢慢走近杨蝶的身侧,脱口赞道:“唐朝那公孙大娘也不过如此。”
杨蝶听到皇帝称赞女儿,开始吓了一跳,连忙回头躬身一礼,说道:“皇上,岚儿平日学的正是公孙大娘剑法。”
两人既然到了一起,便慢慢的继续往前走着。小维远远的看见,迎过来一礼,说:“皇上,岚儿的这套剑法都是臣妾教的呢!”
杨蝶笑着调侃道:“好了,一见面就炫耀自己的辛苦,这么大了,也不害羞!”
小维不服气似得吐吐舌头,就犹如年轻未进宫时一般,朱允炆心里不由一阵暖意,他做皇帝这么久了,很少能体会到家庭感觉,就连杨蝶也变得中规中矩,让他很不舒服,也只有见了小维,才能让他稍微自然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