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 2)

(一)

吱呀一声轻响,张海强轻轻推开房门,见杨沪生正站在挂在墙上的巨大地图面前,将背对着房门,仿佛这个世界只有地图存在,其他什么都消失了。

“首长,还没休息吗?”

“张司令吗?坐吧,到我这里用不着客气。”杨沪生头也没回说道:“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我军在这次战役中几个主力师受到了很大损失,尤其是五师,全师只有一万多,九旅稍好,还有四千,十旅只有两千,连一个团的兵力都不足了,二师三师在追歼战中也有大量减员。现在补充旅的两万兵员马上到星子了,下面几个师旅长为了这些兵员吵的不亦乐乎,惟恐别人多补充,自己少分了一点。首长您是否能跟他们说一说?”

“部队补充问题应该是参谋部负责的事情,让石泉去做不就可以了?用得着我出面吗?这些事情都要我管,那还要他们参谋部做什么?同样,武器方面保障应该由后勤部负责,你我只需要负责战略上面如何考虑就行了。”杨沪生从地图面前转过身走到张海强身边坐了下来。“这些事情还是交给参谋部去办吧,相信他们能做好。张司令,我想听一下你对当前局势的分析。说说看在湖口——马垱战役后,你对敌人动向有什么看法。”

张海强摘下军帽放在一边,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这个嘛……我认为英法联军在遭受到沉重打击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无法再次发动进攻了。江北的僧格林沁在知道英法败退的消息后是否还能继续南下很值得怀疑,北方人南下作战,肯定会有众多困难,如过了长江后面对英法联军在马垱相同的命运,在没有运输船下和军舰保护下,他们想跟英法联军一样把大部队撤走是根本无法想象的!首长将敌人引诱到根据地内线,然后分而歼之的构想恐怕很难成功了。”

杨沪生点点头。张海强说的问题,杨沪生也想到了。装备精良的五万英法军队进攻湖口,却落了个灰头土脸逃之夭夭的命运,僧格林沁虽然有二十五万(杨沪生认为这更有可能是夸大了的说辞,如同曹操南下进攻荆州,自称拥兵百万一样),可他的战斗力显然是无法跟英法联军相比的,相信僧格林沁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僧格林沁不南下,想借用南方潮湿的天气、众多的水网、湿滑的田埂打一场会歼战显然不现实。

“那么既然僧格林沁不敢南下了,我军是否马上北上?乘着部队刚刚取得与外军作战胜利,一鼓作气吃了僧格林沁?”

张海强缓缓摇摇头:“部队兵员未得到充分补充,武器弹药在前面战斗中消耗很大,参加了湖口战役的部队又极为疲惫。在追击马垱敌人时,两天不过行军百里,就有大量人员掉队。恐怕现在还不是渡江进攻僧军的时候。”

“可是过了四月,江南会再次进入雨季。到时候长江洪水泛滥,等五月份江北各条大小河流也进入洪水期,部队再想过江作战难度就大许多了。”

“可是部队没有经过充分休整下,仓促北上作战,如僧格林沁一意躲避,我军有被敌人拖垮之可能。……首长,其实如英法联军撤出中国,满清是无法抵抗我解放军的。能否趁英法联军刚刚失利,正惊慌失措之际。进攻天京、苏州、上海?”

杨沪生考虑一会儿,缓缓道:“这事慢慢再说吧,在决定之前还是让部队转入休整,补充人员弹药。对了,参谋长不是到南方集群帮助左宗棠去了吗?给李雪龙发电,让参谋长想办法与香港的英军进行沟通。我们可以给香港供水,提供食物,免得渴死、饿死他们,同时保证解放军不进攻香港岛,至于条件是英国人取消对根据地封锁,最底限度是允许我们从香港进口机器、钢铁、化工原料。如若不然,他们还是继续在小岛上忍饥挨饿好了。”

“不解放香港?”

“现在根据地受到敌人封锁,如香港可以成为我们对外窗口,自然是不进攻为上策。攻下来好处是鼓舞了根据地士气,让全国人民欢欣鼓舞。坏处就是我们无法从外界顺利得到各种战争物资了。现在根据地出现了以资本家、工厂主为代表的一股势力,他们要求的是我们尽快结束解放战争,保护他们贸易,扩大他们市场,同时又要求我们可以提供他们最便宜的生产物资。这些人在参议院中不时搞点小动作,一会儿要求部队打这里,一会儿又要部队打那边,根本就不考虑部队真实情况,好像我们战士都是神仙,只要动动手指头,敌人自然会形神俱灭。现在对外贸易渠道先后被敌人封锁,参议会里面的这些大小奸商一个个叫的可欢了,仿佛天马上就要塌了下来。这些人讨厌是讨厌,可我们不得不迁就他们,为什么?没别的,他们提供了我们将战争打下去的大笔金钱,大量的物资,离开了他们,我们根据地经济将很快崩溃,到时候用不着清廷打,我们自己就垮了!所以对香港问题,我们不光要考虑军事上面是否能夺下来,同时还要考虑政治和经济方面打这一仗是否值得……”

“等等,等等……首长您说的我头都晕了。”张海强见杨沪生好像与世隔绝十余年,一直没个说话的对象,现在可算逮住说话机会了,在自己面前东拉西扯,先是说香港,接着扯到根据地的那些商人,然后又是参议院,最后绕回了香港,说的够天马行空的了,可到底有什么关联,只能慢慢琢磨琢磨了,张海强觉得首长说的这些话够自己吸收一段时间的。“既然不打香港,那我们的南方集群部队岂不是太多了?两广两个旅,云贵一个旅,第四师可以从南线抽调回来。现在英法联军刚在湖口吃了败仗,短期内他们无法对我们发起进攻了。我们可以用第四师、荣一师、陆战旅再配合上两到三个机动旅组成机动集群,寻找僧格林沁或者骆秉章作战。……我看还是打骆秉章好了,消灭骆秉章我们可以与四川的石达开在重庆会师,在解决了东西两路威胁后,中路的僧格林沁将陷入两翼包围中。”

杨沪生打断了张海强的幻想,“想的倒不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荣一师与陆战旅就那么容易调吗?他们现在还不到离开浙江的时候。”

“首长何出此言?英法两国在温州、湖口先后受挫,他们还敢在浙江登陆不成?况五万英法军队逃回老巢不足三万,元气大伤下,应该不会有什么动静。我们不进攻,他们就应该烧高香了!……首长的意思……是否情报部有敌人援军到达中国的消息?”

“这个倒没有,根据情报英法联军短期内是不会有援军到达中国的。”杨沪生见张海强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己,好像自己得到了什么内幕情报,却有意对他们隐瞒,连忙道:“张司令为何眼睛只盯着英法军队?难道东线除了英法军队就没有其他人可以对我们构成威胁的吗?”

“李鸿章?”

“正是他。李鸿章在进攻天京后,并没有将主力部队投入到南下与我军作战中,而是让部队扫荡在安徽、江苏的太平军余部。他的淮军也因为在与太平军余部战斗中收编了大量的叛军、土匪。现在淮军实力急速扩充中,情报显示他们已经有十二万军队,当然,十二万淮军中真正能打的只有五万,其他七万战斗力差了许多。如果李鸿章趁我浙江主力西进之际进攻李世贤,你认为侍王的军队可以抵挡住淮军吗?不要忘了,我们在李鸿章那边派了不少情报人员,同样的,根据地中也不是铁板一块,李鸿章的密探可是遍布各地的,我军只要离开浙江,李鸿章将很快就得到这个情报。他也许害怕跟解放军之间发生战斗,可对李世贤,相信李世贤还没有让李鸿章感觉到畏惧。”在重创英法联军后,杨沪生有了打到外线去的想法,现在他拿不定注意自己是先打东线的李鸿章还是中路的僧格林沁或者西边的骆秉章,看起来打那一路都是可行的,并且有很多好处,可同时不管打那一路都有各种各样的弊病,权衡利弊后,杨沪生认为现在还不是打到外线的时机,当然,在战略防御中,进行改善自己作战环境的外线攻势还是应该采用的。“这些事情暂时不谈了,张司令到了星子,相信林忠那边你也跑过,怎么样?他们有什么动静吗?”

“林司令?”张海强回想一下道:“我到他们那边时候,他们正在开检讨会,林忠亲自在会上主动做出诚恳地自我批评。也是,明明首长已经提醒他们注意敌人有用火炮打飞艇的可能,他们还是没有引起足够重视,结果在敌人上空损失一艘飞艇,尤其可惜的是在夜间回基地的时候先后因为迷路、空中相撞、撞山损失了五艘飞艇,先后有十八名空军人员牺牲,这可是空军成立后从未有过的损失!部队里面怨言不少,林司令日子可是很难熬啊!”

“损失是大了点……”杨沪生不知后面应该怎么说了,空军一战就损失了五分之一的力量,这是杨沪生从未想到的。飞艇想要进行精确轰击,高度就必须降下来,可现在敌人装备了可以对空射击的火炮,移动缓慢的飞艇要是将高度降了下来,还不是给敌人高射炮当活靶子?只被击落一艘已经算客气的了!至于从战场上朝后方补给基地转移,夜间飞行可以参考的地标可实在太难找了。不错,自己是沿着航线点燃了众多火堆引导飞艇,可自己不能将黑夜变成白昼,这些火堆也只能起到指引大致方向的功能,对飞艇上的人员来说提供的光亮实在是有限。战斗损失一艘,回去的路途上失事五艘,想起来可是够让杨沪生心痛的。

让杨沪生遗憾的是陆海空三军并没有形成默契配合,在马垱每个军种都打了,可他们都是各打各的,陆军进攻的时候,天上没有飞艇掩护。飞艇进攻时候,陆军又在地上看热闹。当海军进入马垱时,敌人最慌乱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三军没有密切地协同作战,给敌人的打击也就不会是最大的了。是否能够让陆军在进攻中,时刻得到空中支援?要是这样自然是很好的了,可现在却不现实——没有无线电台,陆空如何协调行动?“为了胜利,我们海陆空三军都付出了重大代价,怎么说呢?有些东西靠平常练是练不出来的,要最大限度的发挥我海空军能力,部队就一定要在实战中得到锻炼,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要知道我们的对手可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英法两国,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要取得战斗胜利,肯定是需要付出一定代价的,现在只是损失略大了一些。不过欣慰的是此次作战部队没有浪费弹药,不再是以前那样攻一座山头就消耗上千发炮弹,把人家都炸死了,自己舒舒服服,信步上去占领阵地,兵都打成少爷兵了!这一次战斗就解决的不错,充分发挥了我军指战员不怕苦不怕死的精神。”

杨沪生自然很希望能在十九世纪让中国人在反抗外来侵略的时候打一场零伤亡战争,前提是他要是有大量的可超视距轰击的远程重型火炮,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弹药,自然很乐意用大量的炮弹将面前的一切敌人消灭掉,可是现在他的火炮数量不多,弹药也远未到准备充足的地步,马垱追击战前,部队十二磅以上火炮前线连同后方仓库里面的,每门也不过二三十发炮弹了。幸好战斗取得了胜利,缴获了大量敌人装备弹药,算是充足了一下自己,不然杨沪生还要更发愁了。

“张司令,关于湖口战役的情况是否已经发出通告了?”

“前指政治部已经写了通稿发到各个地方,同时大致经过歼敌情况也告诉了随军的记者,相信这些人很快就会让根据地所有人都了解我们胜利的情况。”

“根据地所有人?张司令什么时候学会夸大其词了?很多山沟沟里面的百姓可是无法得到报纸的,何况就是将报纸给他们,他们也不识字,怎么可能所有人都知道呢?”

张海强笑了起来:“当然,在给赣州的电报中特意请求他们让地方政府派出宣传小组将我军胜利的消息传到根据地四面八方去,同时情报部也会将我军胜利消息传到大江南北,让清廷暂时控制区内的人民也知道我们打败了他们的帮凶!”

“这就好。”杨沪生见张海强连这一点都想到了,满意地微笑了,可是没多久杨沪生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浮现出一丝焦虑的表情。“史政委怎么还没回来?他要是回到赣州,我们就少了不少事情。”

见杨沪生对政委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消息传过来担心不已,张海强不敢乱说话了。大海上变化莫测,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但这些话不能跟首长说,几年了,俩个首长之间的感情张海强是明白的。“首长放心吧,可能是美国那边事情太多,政委才一直都没有回来。算算日子,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了。首长,要不要问一下在赣州的美国商务代办?也许他了解真实的情况。”

“乐维斯?他了解的东西还不都是北京那边的蒲安臣说给他听的,又能有什么新鲜东西好告诉我们?这样吧,给乐维斯发封电报,请他帮我们联系一下政委。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一定要有准确的消息!”

张海强站了起来,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去给乐维斯发电报。首长还有什么指示吗?”

杨沪生摆了摆手:“没有了,你先去吧。”

一八*年四月十六日,解放军发起的马垱追歼战胜利结束了,马垱追歼战的结束标志着湖口战役以解放军的胜利而告终。在整个湖口战役中,英法联军损失了两万军队,军舰先后被击沉二十五艘,重创三十七艘。如此惨重的失败是英法军队在克里米亚战争中所没有遭遇到的,当失败的消息传回国内,英法舆论一片哗然,报纸上谴责将自己部队投入远东不义战争的声音占了大多数,只是法国政府很快将舆论压制下去。而英国,坚持强硬立场的以首相帕默斯顿勋爵为首的内阁官员因为湖口战败集体辞职,保守党人迪斯累里上台组阁。迪斯累里上台后首要任务就是结束这场“该死的、让大英帝国丢尽了面子的战争”,让众多可怜的英国被俘官兵尽早回家以减轻政府压力。鼓动对华战争的士迪佛立将军因为战败被新成立的政府撤职查办,联军司令坎布里奇公爵也因为身体方面的原因离开了中国。

英法联军湖口惨败传至北京:“京师震惊……百姓至此乃知洋人非不可战胜,清军无能,始至一、二次鸦片战争失利,割地赔银,丧权辱国。今五万洋人围攻万余中国军队驻守之湖口,激战六十日,损失大半,大败而归,湔雪国耻,令国人扬眉吐气。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士人望风迎附恐后。大臣暗自交通,地方团练举兵起事者,此伏彼起……”

清廷东西两宫太后得知英法战败如丧考妣,一恐英法两国因此败撤出中国,大清没了看家护院的,两百年的江山就此断送在自己手里。

一恐英法两国败走湖口,刚刚缓过气的僧王部队被周围发匪围攻,僧王连一万英法军队都打不过,如何是击败五万联军发匪之对手?大清现只僧王军队还可一战,如僧王再败,恐北京不保,大清社稷就此断送!

两宫太后、恭亲王心里有自己的主意,英法虽贪得无厌,要之不过琼州、台湾一两小岛而已,肘腋之痛于社稷并无损害。发匪欲谋大清之基业,此乃心腹之患,不得不欲除之而后快。只是英法两国在湖口惨败后,对大清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法国人开始吞吞吐吐,不承认自己的军队在前线受到挫折,等消息隐瞒不下去了,布尔布隆又说他们法国为了帮助中国平定叛乱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不光物资上,还有人力方面。为了世界的和平,为了中国合法政府能够继续保留,再大的牺牲法国人也是愿意付出的,不过……

一个不过让满朝大员头痛不已,法国人要的很简单,无非银子与地还有开放市场让传教士在中国内地自由传教。开放市场让传教士在内地自由传教,这在二次鸦片战争后已经松了口,无非是继续退几步,麻烦的是银子和土地。十多年的内乱把国库都打空了,现在发匪又盘踞在最富饶的长江流域,两湖沦陷后,朝廷连粮食都要断绝了,还到什么地方搞银子?要地好说,法国人要的广西现在就在发匪手中,让他们自己去取好了。可贪得无厌的法国人眼睛不光盯着广西了,他们连云贵、四川都要,这怎么可以?都给了法国人,就是天下太平了,大清半壁江山不都姓法了?

不管怎么说,法国还有将战争进行下去的兴趣,英国人的态度让大清官员有一种大事去矣的感觉。在湖口失败后,英国公使卜鲁斯先生被国内招了回去,由英国驻上海领事麦华陀代理公使职责。在清廷打算窥探一下英国人意向时,这位代理公使却以不适应北方气候为借口拒绝北上。换了以前,公使不进京最好,免得他们进窥京都虚实,包庇奸民,牵制朝政,可现在此一时彼一时也,大清江山岌岌可危,已经火烧眉毛了,那还顾得上窥视朝廷虚实、包庇奸民?重要的是让他们尽快增兵,将发匪彻底剿灭!可这时候这位代理公使却说什么不适应气候……又是恳谈,又是哀求,千辛万苦下恭亲王终于将麦华陀请进了北京,这位代理公使却东拉西扯与你兜起了圈子,绕了老半天,恭亲王才听出来,人家英国觉得损失太多,他们不想打下去了。好话说尽英国人终于松了口,在内战期间,他们将帮助清廷保护上海、香港的安全,离开上海三十英里英国人就不管了。费了大量口舌就得了这么一个保证,恭亲王在感谢之余,心里一直在骂着。香港现在在英国人手里,至于上海,除了英国人还有法国人、美国人、西班牙人,而且发匪的手还没伸到上海去,说了半天还是不想帮助大清平叛。

麦华陀在北京没住多少时间就南下了。等麦华陀一走,不好的消息接踵而至——据香港密探所报,英国人与发匪在香港进行秘密谈判,谈判内容不详。恭亲王心里正打着鼓,过了几天消息又来了,被发匪俘虏的一千英国士兵进入香港,同时大量物资通过香港秘密进入发匪控制区,英法两国所保证的严密封锁叛区成了一纸空文。公使不在北京,恭亲王连找人提抗议都做不到了。

(二)

外交上一塌糊涂,军事上形势同样不容乐观。流窜在陕甘一带的发匪进入关中与石逆达开、蓝逆朝柱会合,攻占尚南重镇龙驹寨,切断豫陕之间粮道,西安将军多隆阿统率数万大军就此被隔绝在陕西。而僧格林沁的大军现在正在江北,无法渡过长江,在他们身后还有大股发匪,剿灭江北发匪吗?那些发匪都是骑兵,僧格林沁在奏折中哀叹道:“贼骑如云,至则漫山遍野,尽意驰骤,败则飘浮无常,往来糜定。官兵多则窜伏,少则逆敌;搜山清野则突出郊关,列阵平原又负险深箐。”而精锐的蒙古骑兵先是败给了英法联军,元气刚刚有所恢复,又在大陂山遭到毁灭性打击,僧格林沁现在无骑可用,想要剿灭顺是流窜逆时潜伏的大股骑匪真是难比登天了。

至于江苏、安徽的李鸿章,十万大军却龟缩于江北,使李逆世贤江南做大,朝廷屡次召集回京面圣,李鸿章往以重病卧床推托,不肯北上。朝廷流言李鸿章与发匪有所勾结,欲做江淮王此言非虚也!江南已无一兵一卒,江淮的李鸿章若是再反,连江北也无法保全了!两宫太后整日召恭亲王奕过去商讨国之大事,可每次除了痛斥恭亲王无能,朝廷养了一班废物,使发匪势力越发做大,就只知道哭哭啼啼,拿不出个好办法。宫里太后脸色难看,军机处里面那些大臣同样整日愁眉紧锁,唉声叹气。

除了被发匪消灭的湘军,附逆而去的楚军,蠢蠢欲动的淮军外,说起来朝廷官兵也不少,光满八旗就号称二十五万,可实际兵力只得十八万,况旗营为世袭制度,生而吃粮,颓废不堪,有的旗人甚至不识弓弩为何物。这样的军队不过是花架子而已,要说战斗力那是一星半点也没有了。至于绿营,恭亲王在军机处文档中得到的数字是六十万,其中标营二十万多一点。可这个数字是将绿营将官法定之“空名坐粮”也包含在内的,如将这些数字去掉,实际数字是远远没有六十万的,对绿营的情况,曾国藩曾经在奏折中说过:“漳泉悍卒,以千百械斗为常;黔蜀冗兵,以勾结盗贼为业;其他吸食鸦片,聚开赌场,各省皆然。大抵无事则游手恣肆,有事则雇无赖之人代充;见贼则望风奔溃,贼去则杀民以邀功……”这样的军队要是可以击败骁勇狡诈的发匪才怪了!

朝廷本来就已经成了空架子,四乡之刁民又乘势起而闹事,前日反了山西,昨日反了山东,今日连黑龙江都不稳了!真不知明日什么地方又会出乱子?在清军会剿下各地小股叛贼闹事算是暂时压制下去了,但清军也因东奔西走而疲惫不堪,更麻烦的是最大威胁江南发匪主力在击败了英法两国军队后没有任何行动迹象,好不容易得到的情报显示他们正在进行休整,也许是与洋鬼子之间的战争让他们元气大伤?可得到的消息,在与洋鬼子战争中,只有不到两万的发匪守军受到比较大的打击,他的主力参是参战了,但损失不大,这也要休整?不会是在休整的外衣下隐藏着什么阴谋吧?杯弓蛇影下奕担心那些发匪正打着什么鬼主意,也许他们下次行动之时,就是大清彻底崩溃的时候了。让僧格林沁南下消灭发匪,至少破坏他们休整吗?搞不好僧格林沁刚过长江就被人家包了饺子吃掉,那可连看门的都没了。

朝廷一道道旨意流水般不停地到了僧格林沁大营,告戒僧格林沁必须小心谨慎,不得擅自跨过长江一步,现阶段能保持个划江而治已经善莫大焉了,过江的事情还是从长计议吧。至于僧格林沁,他的骑兵在大陂山之役损失殆尽后,僧格林沁对渡江就不报任何希望了——僧格林沁虽然莽撞,可北方人不习南方水土这他还是明白的,何况自己最精锐的骑兵只是半日时辰就让人家消灭的干干净净,部队虽多,过了江也不过是让发匪取得更大的战果而已。朝廷让他谨慎从事的命令刚好对了僧格林沁的胃口,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江北按照自己所想去做了。

时间过的飞快,春天去了,夏天到了,几场台风肆虐过大江南北后,很快又进入到金秋时节。“鹤飞千白点,日没半红轮”。进入十月鄱阳湖成了白鹤与天鹅的居所,当人们从湖边走过,烟波万顷的湖面上不时惊起一片鹤群。

湖口战役已经结束半年了,建设在庐山太乙峰半山腰处的湖口战役牺牲烈士安息地上,烈士的坟墓长出了青青小草,小草在秋风中瑟缩发抖,慢慢有些枯黄了。如同烈士们生前在军营一样,苍松环抱下,一排排坟墓向着鄱阳湖的方向排列整齐,也许他们只是因为太疲劳了,需要休息暂时休息一会儿,当军号一响,他们又会跃起来投入到反抗侵略的战争中。靠近太乙峰山顶处有一缕青烟缓缓升了上去,渐渐消失在无边无际的蓝天中。

黄翼升身穿雪白的军服肃立在青石搭建的坟墓前,面前一堆黄纸燃烧着,火苗将没有燃尽的纸屑送上天空,灰白的灰烬旋转着朝蓝天扶摇直上。黄翼升身后一群高大魁梧的年轻海军军官排成整齐的队伍,将军帽摘下来平端在胸口,垂下头默不作声地看着脚下的黄土。

这几排坟墓是属于海军的,每当海军总部有新人进来,黄翼升总是要将他们带到这里看看。今天是烈士公墓造好后,黄翼升第四次带领新人到这里来了。

坟墓中静卧的有朱志勇舰长等海军官兵,更多的坟墓中只有那些牺牲将士放在基地里的衣服,如民主号舰长刘振宁,他们在战斗中与船皆沉,或者被敌人炮弹撕成碎片,战后打捞只将残破的军舰打捞起来,他们的遗体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安葬的时候只能将他们保留在基地的军服或者生活用具埋了进去,用物品代替人了。

当然,不光庐山有这样的衣冠墓,在福州马尾也有,那是属于郑和号牺牲的英烈。根据情报,四个月前郑和号军舰在南洋进行骚扰作战时,遭遇到化装成运输船队的法国远东舰队主力。经过一场激战后,英勇的郑和号长眠在南海海底,舰上一百五十名将士战斗到最后一刻,全部与船皆亡,没有一人当了俘虏。当消息传到根据地,人们开始还不相信,可是左等郑和号也没回来,右等也未见它的踪影,最后只能确认郑和号真的出事了,将留在岸上出海将士的遗物埋进了罗星塔下。为了郑和号被敌人击沉,负责建造它的沈葆桢生了场大病——郑和号离开马尾后,不停地取得胜利,给了英法两国运输船队沉重打击。作为督建郑和号的沈葆桢,自然是听到了无数恭维自己的话,船要造的不怎么样,出海让浪一打就翻了,还谈什么取得胜利?而郑和号火力、速度完美的统一让沈葆桢一直赞叹不已。可今天它沉了,被敌人优势军舰击沉了,沈葆桢心里升起了无尽的悲哀。

一场大病让沈葆桢无法在工作了,福建当地医疗条件不好,他和他的夫人被接到距离星子不远的南昌解放军总医院治疗,或者说是疗养更加准确——心病是没有什么药石可以医治的,只能让时间冲淡记忆。

黄翼升静静地看着燃烧的火堆,身后的人群没有一人发出丁点声响,风声、火堆燃烧发出噼啪声成了现场唯一的声音。原本挺直的如同苍松般的黄翼升略微有些驼背,这并不是因为年龄大了自然老化后驼的,而是在马垱追歼战中洋鬼子爆炸的弹片送到他后背处,当时黄翼升只是觉得浑身力气消失不见了,等下战场进了医院被治好后,他才发现自己无法将脊梁再挺的笔直了。

马垱追歼战中兴致勃勃的海军出动了十艘军舰,其中四艘被敌人击沉,两艘遭到重创,其他四艘也受了不小的创伤。与军舰损失比起来,海军将士的伤亡让黄翼升更加心痛。出击的四百名海军将士,两百人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了,十名舰长牺牲了五名,这些都是黄翼升费了多少心血才拉起来的?只是一个清晨海军就差点覆没在马垱。如果不是陆军占领了码头,架起大炮猛轰江面敌舰,飞艇也出现在空中,自己率领的舰队能有几个人回到出发地星子实在难说的很。

肃穆在坟前的黄翼升听到山下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走了过来。

“司令员,南昌电。”

“念。”

黄翼升缓缓转过身,看着刚才小声在身后说话的通信参谋。

“海军黄司令:请于十月二十三日到南昌参加三军联合会议,海军事宜由您委托合适人选暂时负责。解放军副参谋总长林金宸,十月十九日晨电。”说完通信参谋将电报递给了黄翼升。

通信参谋声音虽然不大,可周围除了风声,火焰燃烧声外就没了其他声音,通信参谋说的话让黄翼升面前的这些年轻海军军官听的真真切切,虽然他们没有说话,头也没有摆动,可眼光却左右游移着,想要从别人那边寻找到与自己得出结论一致地方。

黄翼升仔细看了几遍电报,将它还给了通信参谋淡淡道:“明白了,把这封电报归档吧。回电南昌,我将于十月二十二日入夜前赶到南昌参加会议。”

说完黄翼升双眼平视着面前整齐的队伍,尽量以比较平和的语气道:“各位,躺在这里的就是牺牲在战场上的海军将士,他们绝大多数还没有享受过天伦之乐,这些弟兄有渔人,有樵夫,有佃农,还有士人学子,可以说三百六十行,干什么的都有。如果他们不参加海军,他们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可今日,他们却长眠在这里,永远也不能站起来了。值得吗?很值得!大家为什么当海军?”

“为了建设强大的新中国!为了消灭一切侵略者!”随着黄翼升提问,整齐高昂的口号在庐山回荡着。

“人有一死,富贵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因疾病而死,死而湮没不足道者,亦已众矣,今坟中之人,如如保其性命,以老于户牖之下,则尽其天年,人皆不知其名,安能屈豪杰之流,扼腕墓道,发其志士之悲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人人皆思苟全性命,堂堂中华必为异族之天下,到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偷生又何能保全性命?只空遗后人哀叹我等不奋起抗争……”

黄翼升说着说着又将书面上的话讲了出来。一通感慨后黄翼升这才发觉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些初级军官老实说还真没几个听得懂之乎者也的。“……外敌入侵中国,我等军人必然奋杀在最前面!什么是军人?军人就是守土卫国之士,当了军人,死亡就是你们的伙伴,国家人民养活你是让你开疆辟土,抵御任何外来侵略!若是谁想升官发财,还是到其他地方去好了,这里不是你等所要来的地方。抵抗外敌,汉有李广、卫青,唐有李靖、郭子仪,宋以后这种军人就更多了,相信大家也耳熟能详,用不着我再说什么。我只是要说,军人,只有投入到抵抗外敌入侵,才是一名军人生命之所在!转战渡黄河,休兵乐事多。萧条清万里,瀚海寂无波。只有将洋鬼子赶出中国,四方百姓才能过上太平日子。为了四万万同胞,我等就是舍弃这身皮囊又何所惜哉?!……”

对这些新加入到海军队伍中的军官进行完教育后,黄翼升带着大家朝山下军营走去。日头已经偏西了,山风吹到身上感到有些凉意。

“新的战斗马上又要开始了。”走在队伍后面的黄翼升心里暗自揣测着。

***南昌码头。夕阳西下,赣江从南面北上,落日将江水染上一层金黄,滔滔朝鄱阳湖奔去。以前码头忙碌的情景不见了,在江边系驳着一溜木船。一群军官动也不动站在码头上,翘首望着南边水天交界的地方。杨沪生在人群最前面,脸上露出兴奋、期盼、宽慰的表情。

南方的天际间出现了一缕淡薄的黑烟,站立不动的人群中发出一阵嗡嗡低语声。渐渐的江中传来突突声,一艘轮船拐过一处弯头出现在人群视野里。轮船越来越近,码头上迎接的人们可以看到轮船甲板上人头涌涌,船头处人挤人、人压人,人们纷纷朝码头这里挥手高喊着。

汽笛长鸣,泰记公司“大华号”轮船缓缓靠上码头,舱门打开,舷梯靠上舱门,根据地参议会副议长、解放军总政委史秉誉身影站在船上人群最前面,探头朝下面杨沪生挥着手。

史秉誉刚下了舷梯,杨沪生已经率领人们在下面守侯着了,见史秉誉下来了,杨沪生当胸给了他一拳,笑道:“好家伙,你还知道回来啊?要不是乐维斯说你到欧洲去了,我还以为你喂了鲨鱼呢!”

“呵呵,谁叫你这里打的热火朝天,让我想离开美国直接回来也不行?”史秉誉还了杨沪生一拳,笑着与杨沪生身后那些将领打过招呼后,继续道:“好了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去再聊吧,晚上住什么地方?我可先申明,欢迎宴会还是免谈,整天不是坐船就是到处奔波,人也晕忽忽的,要是二两黄汤下肚,你想知道的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想威胁我?你在欧美什么样的酒没喝过?还怕咱这里的黄酒不成?大不了你就少喝点。晚上你和我住,我们就住在百花洲好了。那边绿草如茵,湖面微波荡漾,朦胧的月光下聊点东西,美着呢!”

史秉誉跟着杨沪生朝城里走去,看着他笑眯眯道:“快两年没见了,想不到司令居然变成文学爱好者了,啧啧,你听这话说的,都不像是正常人讲话了。”

“胡扯!我不是正常人?难道我还成了文学家不成?益谦兄、纯甫兄好久不见了。”杨沪生一边笑着与史秉誉打趣,一边与跟随史秉誉一起北上的洪仁玕、容闳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