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英凡现在心情无法好起来。
胡英凡不光不满意,他现在还很想骂娘。前面战斗打的一团糟,模范第三师虽然在武器方面拥有绝对优势,可那些炮弹都打了蚯蚓,步兵发起冲锋,机枪也没有将城墙上的守敌压制住,几次进攻全以失败而告终,这让一师之长如何能满意?
“师长,回来了?……”模范第三师张岩军政委正跟头困兽一样,在院子里不停地转来转去,嘴里骂骂咧咧嘟囔着。外面传来重重脚步声,政委收住脚步,扭头望着外面,见胡英凡就那么甩开膀子唬着脸冲了进来,急忙迎了上去。“怎么样?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娘的,打了一宿都打不开六安州,下面那些家伙难道是吃草的吗?”
“还能怎样?要是不马上改变打法,再过一万年这六安州也打不下来!”胡英凡同样火气很大。一把扯开了领子,任北风吹在他胸膛上,胡英凡急促喘了几口气问道:“参谋长呢?徐参谋长在哪里?”
张政委对院子里的警卫员摆了摆手,警卫员连忙取了条毛巾递给了胡师长。
看着师长擦脸,张政委解释道:“你刚出去,徐文辉说要到西边看看部队是怎么进攻的,他可比你走的路还要远,没那么早回来。”
胡英凡停止了擦脸,看着张岩军嘀咕道:“到西边阵地去?……有什么好去的,南边有枪有炮都上不去,西边不过就那么几门迫击炮,难不成就能冲上去了?”
“师长,前面到底是怎么了?你们这些人都跑到前面去了,师里总要有人照看,我是光听枪炮响,就没接到好消息,你倒是说说看,这仗打成什么德性了?”
“还能什么德性?娘的,我要撤一批不会指挥的王八蛋!”胡英凡气冲冲嚷嚷起来。“都他娘打的什么仗?炮弹打了不少,可就没看见一发炮弹落在城头上!我们那些部队喊冲喊的很响,冲了一半听到城头有枪炮声,又稀里哗啦朝下跑,要这样也能攻下六安州,我就不姓胡了!”
“别激动,慢慢说,慢慢说……”张岩军见胡英凡说了些出格的话,急忙在旁边给他降降温。毕竟是师长,不是连长也不是营长,不能说一些太伤下面脸面的话,该有的风度还是应该具有的。
“问题都出现在那些方面?你慢慢说,我们在斟酌一下,看看是否能改进后迅速攻占六安州,如果短期内无法攻下,我看还是迅速转移比较好,我们的任务毕竟是占领淮河一带码头,阻止淮军北逃路线,六安州并不属于我们这次任务。”
“转移?都打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能转移!?”
胡英凡一听政委说要转移,马上着急了。攻打六安州最积极的就是他胡英凡,政委开头有顾虑,不过见自己很坚定,他也没怎么坚持。打了一半,现在又撤下来,不打六安州了。这事情给上面知道,前线局势稍微有什么变化,上面不抓模范第三师当典型才有鬼了!
真要走到这一步,主张打六安州最坚决的胡英凡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至于张岩军,他事先提出过反对意见,不过是没有坚持而已,相信上面最多也就给个警告,或者严重警告什么的。
为了自己前途着想,虽然前面打的极为不理想,胡英凡也坚决反对将部队撤下来北上。要北上,也得等到该死的六安州被攻占后,才能继续北上。
“政委,转移是万不可行的。就我观察,六安州这里的敌人决不止五千之数,着我看,至少也有一万,而且这些都是淮军精锐,是李泥鳅决不肯丢弃的主力中的主力。”
胡英凡刚才还在说部队攻打六安州是如何糟糕,现在马上转变成继续围攻的坚定支持者――哪怕再糟糕,他也要将攻城进行下去。
“我们这里一打,淮军已经发现我第四集团军动向,就是现在马上转移,继续隐蔽行军也是做不到的事情。何况六安州这里有如此强大一支敌军,我们北上切断淮军后路,他们要是横着这么一插,将我们补给线掐断,你说说看,敌人要是以主力围攻上来,没有弹药补给,我们在淮河两岸又能支撑多久?……不行!前面部队决不能撤!”
“可是老胡啊,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任务是掐断淮军北撤道路,而不是与敌人在这里纠缠不休。城里的淮军不管是五千还是一万,他毕竟不是淮军全部,主要的敌人可是在庐州!就算六安州里有一万敌人,为了这一万,放跑了庐州的十数万,你认为这合算吗?”
现在已经不是合不合算的问题了,而是如何将领导的责怪降低到最小程度。一万多的解放军攻不下来一座小小六安州,传出去这都是笑话。胡英凡又如何能容忍别人嘲笑他?
“不!政委你考虑的并不周全。”胡英凡一边踱着步一边组织思路道:“围魏救赵你总是知道的吧?庐州方面李鸿章在得知潘鼎新所部受到围攻后,你认为他回抛弃潘鼎新吗?潘鼎新可是跟随他有些年头的了,他现在要是抛弃了潘鼎新,淮军其他将领必然想到以后战局不利的时候,李鸿章也会抛弃他们,就为这一点,李鸿章也是肯定要派出援军解救潘鼎新的。”
见张岩军要说什么,胡英凡摆摆手阻止张岩军开口,他继续说道:“何况现在进攻六安州的只有我们一个师,李鸿章要是知道这个情报,又发觉我第四集团军主力部队并没有跟进――报纸上不说第四集团军一部留在湖北扫匪,一部在大别山休整嘛!――他自然会想到集中主力到六安州吃掉我们,这个李鸿章也是很喜欢占点小便宜的人。我看,在六安州这里与敌展开决战的可能并非没有!要是这样,我们现在就更不可以从这里撤退了,而是应该咬住潘鼎新,狠狠地打!”
对师长如此武断,张岩军只能无奈地摇头苦笑了。
“老胡啊,六安州跟庐州比起来哪个更重要?他李鸿章会为了六安州里的守军,倾巢出动吗?别忘了,这里的清军按照你的说法,也不过是一万,而庐州却有十万!一万跟十万,哪个更重要,我想用不着我多说吧?生死关头,李鸿章会为了一个潘鼎新把自己陷入绝境去吗?这并不现实。别忘了,两次温州战役,一次南京战役,他李鸿章都是用了金蝉脱壳才跑了出去。”
“以前是以前,以前李鸿章作战区域是在咱们根据地内,战斗不妙,他自然要逃跑。可现在,这里是他的老家,他又怎么可能轻易将老家拱手让人?我就不信李鸿章真属泥鳅的。就是泥鳅,只要寻着它打出来的洞,还不是手到擒来?”
对胡英凡和张岩军来说,六安州就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胡英凡要吃,而张岩军要丢。一个坚决认为打六安州绝对正确,不肯在战斗胜利结束前,从阵地上撤下来。一个看看前面进展受阻,想想自己部队的任务,对继续打六安州动摇起来。
这时候争执是无法分出谁是谁非的,大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前面枪炮声不断,指挥部里也没法静下来。
“这他娘打的什么仗!”
胡英凡正跟张岩军争辩着是否应该继续攻打六安州,院外面传来咋呼声。俩人一回头,见师参谋长徐文辉与副师长李冬宝俩人一前一后,横眉怒目,就那么急吼吼走了进来。
徐文辉是个急性子,一进院子,见师长和政委正看着他,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师长,下面那些团长都他娘瞎指挥!照他们打发,别说六安城里有淮军防守,我看就是一群村野农夫,他们也照样打不进去!”
胡英凡和张岩军还没说话,徐文辉自己先说了起来。“明明告诉他们每团抽调一个营担任攻城,可他们倒好,担任进攻的那个营又以一个连担任进攻,一个连在后面说是等突破后投入战斗,一个连在后面当预备队,前面枪炮齐鸣,两个连居然在后面看热闹,睡大觉!这城还怎么能攻进去?真他娘的球指挥!”
张岩军见徐文辉说话声音太大,把指挥部里警卫员跟参谋人员都给惊了出来,不由得训道:“你们看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说老徐你也是高级将领了,这么急做什!有什么慢慢说嘛,怎么还跟个老农民一样,什么事情到了你那里都要先咋呼几下才行?”
张岩军毕竟是政委,军事上面他是二把手,在其他方面,他可是一把手。给张岩军这么一说,徐文辉虽然还有不少不满充斥在腹中,一时却无法继续说出来了。
李冬宝长吸口气,摇摇头走到胡英凡与张岩军身边,叹口气缓缓道:“师长,我看我们下面部队现在有问题,这样打肯定不行。”
李冬宝是太平军“老兄弟”了,不光年龄比部队一般人大了一截,军龄他也是解放军中屈指可数的。一八五一年李冬宝就在柳州参加了太平军。参加太平军后,他跟着翼王石达开南征北战。
天京事变,翼王的家眷在城里被北王韦昌辉屠杀,而当时李冬宝受伤正在天京城里养伤,他也差点让韦昌辉杀了。
从韦昌辉的屠刀下死里逃生,伤好了,回到部队却发觉翼王又受到天王猜疑。翼王一怒之下,率领十万精兵离开天京,而李冬宝就是这十万里面的一个。
部队转战浙赣闽粤,越打规模越小,见自己离天京越来越远,部分人又拉着部队朝回走,李冬宝这时候脱离了翼王,懵懂中跟着部队北上回天京,结果他又被李世贤收编。
收编没多少时间,他又跟颗算盘珠一样扒拉到刚投入太平军的杨沪生手下,以一万之众去救援在温州的太平军,这下他又跟着其他人,一起脱离了太平军加入解放军。
如此丰富的经历造成他平常不大说什么话,在别人看来李冬宝城府很深。同时加入解放军的,很多战死沙场,活着的现在不是正师,就是正军,像邱明这样的,还成了集团军司令员,而他李冬宝在部队大扩军中,按部就班升为副师长,也算是幸存者中升得慢的了。
升得慢,李冬宝说话做事比别人更显得谨慎些,不是非说不可的话,他是不会开口的。不过要是他李冬宝都开口了,那也肯定要引起其他人相当重视。
胡英凡皱皱眉头,他到前面去注意到更多的是火炮问题,当时浓雾太大,步兵进攻的问题,他倒没有注意到。“怎么?参谋长说的问题,你也看到了?”
李冬宝微微点点头,迟疑下说道:“不光是进攻投入力量太少,可以说,问题还是很多的。”
见师长以鼓励的目光望着自己,李冬宝将顾虑抛开,继续说道:“咱们师离开栗子关后,为了避人耳目,部队昼伏夜行,七天走了两百多里地,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少了。加上一路过来都是山区,还是敌占区,部队就粮问题极为严重,到现在,出发时候携带的干粮已经吃尽,因粮食引起的问题,已经不是小事了。”
徐文辉插嘴道:“还有,现在全军不动,我师先动,弹药上,集团军没有给予我师充裕的保障。战士们打上几枪就要担心自己弹药耗尽了,以后还怎么打,这种担心要是不解决,我看战斗很难顺利进行下去。”
李冬宝点头道:“是啊,粮草、弹药,现在都是我们面临的问题,不光这些,还有部队伤员。这里可不是根据地,负伤的战士一时无法朝后运送,给其他战士看到,影响相当不好,如果不解决伤员问题,军心要受到一定影响。”
李冬宝话说的很委婉,可大家都知道要是不解决伤员问题,军心上受到的影响肯定不是一定程度,而是极为严重。
胡英凡以前总觉得自己连英法联军都很顺利地拿了下来,小小的淮军又算得了什么?给李冬宝、徐文辉这么一摆他们所面对的困难,胡英凡这才发觉,淮军并不比英法联军好对付。
上面在对英法战争结束后,已经开了几次会,传达了几个文件,说是能打败英法,一个是因为各国之间彼此都有矛盾,他们无法很好的协同作战,加之欧洲普鲁士的牵制,让他们将部分注意转移到了欧洲。中国距离英法有万里之遥,英、法主力部队没有投入到中国来,而根据地是以全国之力抗衡英法,从上到下齐心合力,这才使得英、法根本不可战胜根据地。
除了大环境,在战争中,解放军处于内线作战,而英法联军是外线。解放军伤亡人员可以迅速朝后方转移,粮食、弹药都可以很方便的补给,而英法联军出现伤亡,他们就无法迅速转移,海上郑和舰的骚扰虽然时间很短暂,却造成英法一时断绝了对前线部队的运输补给。他的轮船要从万里之外开到中国来,路上又要消耗很大一部分物资。
所有一切合起来,这才让曾经不可一世的英法两国,在中国栽了一个很大的跟头。
会议、文件一再告戒部队,战略上藐视敌人是必须的,但战术上却必须极为重视敌人,不然,就要打败仗。不要因为打败了英法联军就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是不可战胜的无敌雄师,轻视一切敌人。会议、文件都传递一个信息:戒骄戒躁,取得战争最后胜利。
参加会议、学习文件,胡英凡觉得上面说的没错――虽然胜利是辉煌的,战果是巨大的,但是,必要的谦虚也是应该有的。胡英凡是这样理解上面的意图。――可胜仗打了一个又一个,在内心深处,他不光在战略上藐视清军,在战术上,他也觉得清军没什么需要重视的地方。
现在自己的部队在六安州这里一头撞到坚固的城墙上,胡英凡这才发觉现在自己并非内线作战,而淮军也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不堪一击――至少这个潘鼎新就很顽固。
李冬宝见胡英凡陷入深思中,在旁边小声说道:“师长,你看是否将几个团长撤下来,大家开个短会,修改一下作战部署?”
低着头的胡英凡一愣,抬起头看着李冬宝,嘴里吐出几个字:“攻城暂时停止?”
说完,胡英凡在张岩军、徐文辉、李冬宝脸上,一个个扫了过去。三个人虽然各有各的心思,在这一点上,却有共同点,见师长看到自己,一个个缓缓点头。
胡英凡并不想承认自己指挥有误――部队投入兵力不足,真要追究起来,责任肯定在他师长身上――可既然大家都认为战斗不能再这样进行下去了,他胡英凡也不能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胡英凡苦涩地表态道:“好吧,通知各团,暂时停止攻击,将六安州给我围困起来!团以上干部和炮兵营营长在今日下午三点前,到这里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