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见到底还是吵起来了,便温声对来财道:“菊花姐姐晓得你是个聪明的娃,你都这么大了,也该晓得些好歹。你也甭哭了,男娃子哪能动不动就哭哩。要有点担当的样子,你自己跟大伙说,都错哪了。”
来财听菊花夸他聪明,心里高兴,忙歇了哭声,深吸了两口气,又抽噎了几下,才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跟汪氏他们说了一遍。
末了他还总结道:“我不该踩那水,要是在学堂里,弄脏了旁人的衣裳,人家准要打我哩。菊花姐姐说的对,我该长些心眼,不然人家说我傻子哩。”
汪氏听了忙上前帮他擦眼泪,一边喜欢地说道:“这可不是长大了?说的多好。你这样听话,奶奶死了也闭眼哩。”
林氏到底气不过,对汪氏道:“娘,来财这么听话,菊花还让他站那不准吃饭哩。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么?”
菊花冷冷地说道:“你跟他好好说了这么些年,他可改了?要不是二舅去年管得紧,来财能长进?”
杨得志见自己简直管不住这婆娘了,叫她不准开口,她偏要开口,真是气得眼睛冒火。他就要拖这婆娘进房,好给点颜色让她瞧瞧哩,忽听来财说出了一番话,把个林氏气得倒仰。
来财埋怨地对林氏道:“娘没进来的时候,菊花姐姐就在跟我好好说哩。她叫我甭没心没肺的玩,要多个心眼;还说‘会玩的玩门道,不会玩的玩热闹’。可是娘你进来了,又怪爹不该管我,又怪菊花姐姐没看好来寿,害他衣裳弄脏了――来寿衣裳明明是我踩水弄脏的。后来爹也生气了,菊花姐姐也生气了,我才站到这的。”
他满心委屈――刚才明明都没啥事了。可是娘进来一搅和,这事就大了。就跟去年在大姑家一样,娘非要送自己到大姑家念书。害得大伙全生气,大伙一生气。自己就倒霉。
林氏简直不敢相信地望着来财――这小子在埋怨她?她可是为了他好哩。
杨得志冷声对林氏道:“连来财都晓得做错了事,要好好认个错。你就专门袒护,错了还怪旁人,又不许管教,你想把儿子害死么?”
汪氏听完来财的话绷着脸道:“管得对。菊花也做的对。小娃儿记吃不记打,他老是忘记,站一回也好。长点记性。”
林氏见全家人都向着菊花,气得怒视着她――这个外甥女还有一点晚辈的样子么,小小年纪就敢这样跟她说话?可是自家男人还护着她,连儿子也听她的话。
真是怪了,儿子明明被她打了,咋还那么听她的话哩?
她也不想想,来财刚刚可是说得很清楚:要不是你,我都没事了;你一搅和,我又倒霉了。
菊花见林氏不高兴的样子,也板脸道:“二舅母甭不高兴。我明儿就要走了,来财你想咋管就咋管,哪怕他将来杀人哩,想必二舅母有本事让县太爷也不敢管来财。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来财在家闹翻天咱也不管,他敢在我家调皮,我见一回打一回。除非他从此不进大姑家门。”
杨得志、林氏和来财听了这话脸色都变了。
县太爷不敢管来财?
就是他把村里哪个娃子打了,人家也是不依的,甭说县太爷了。
来财想的是,真不让他进大姑家门了?
那哪成哩,大姑家才盖了大瓦房,种了好多果树,还养了鱼,家里又灌了许多香肠,鸡鸭也多,要是他不能去大姑家,那不是瞧着来寿开心么!
他忍不住又想哭,可是想着菊花是讨厌他哭的,就忍着伤心对菊花道:“菊花姐姐,我往后都会听话的,你甭不让我去大姑家,好么?”
青木见二舅母一回来就不让人省心,气得要死。
他听来财说话如此识相,便故意道:“嗯!来财这样才是个好男娃。你听话,我跟菊花姐姐就喜欢你到大姑家玩。咱是男娃子,有错就改,怕啥哩?就站一个时辰,还能掉块肉?下回保管就记住了,也不容易犯错。”
来财听了连连点头,他也觉得站一个时辰没啥,又不是挨打。
杨得志简直无法容忍林氏了,先前菊花就直言,说不希望他们回来早,虽然是句玩笑话,这会儿不就现眼了:他们一回来,才半下午的工夫,就吵起来了。
菊花也气得要明儿走,要不是天晚了,怕是兄妹俩晚上就要走哩,这让他做舅舅的脸往哪搁?
他眼里喷火就要动手收拾这婆娘,却被汪氏狠狠地瞪了一眼止住了。
汪氏见儿媳妇竟然当自己的面给外孙女甩脸子,这外孙女多少年才来这一回,来了就给人脸色看,心里也动了真火。虽然也很想儿子给这婆娘点颜色瞧瞧,可是今儿才初四,打闹得鸡飞狗跳的也让邻居笑话。
她心道,等菊花走了再收拾你这婆娘。
一边想一边狠狠地剜了一眼林氏,怒道:“往后你男人管儿子的时候,你不许插嘴,你还是把自个先管管好是正经。明明来财都明白过来了,你还在瞎搅和,这样能管好儿子?”
说完对她吩咐道:“端菜吃饭。”
又拉着菊花的手安慰地拍拍,示意她甭生气。
菊花见二舅今儿很硬气,连来财也不听林氏的话了,心情好着哩,再说这婆娘她又不是头一回见,怎会跟她生气?
她见林氏怏怏不乐地出去了,便微笑对外婆说道:“二舅母就是那个脾气,我做晚辈的哪会生气哩。不过是怕把来财惯坏了,才说了几句。”
汪氏乐呵呵地说道:“来财倒是听你的话。”
菊花故意道:“外婆,来财聪明着哩。往常他调皮你们也舍不得管,还纵着他;有时哩,发起狠来又死打一顿,那是不成的。”
汪氏见她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诧异地问道:“那你说要咋管哩?”
菊花傻眼了,她哪里晓得要咋管!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像林氏这么惯着肯定是不成的。
这教育小孩子可是门深奥的学问,每个父母都有自己的一套方式,谁也不能说某种方法就是绝对的正确。否则的话,那么多被认定为“差生”和“问题学生”的人,后来走上社会却混得风生水起、大放异彩;而有些老师和家长眼中的优等生,考上大学后却做出种种让人不敢相信的事。
基本上,她比较信奉“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事而异”,同样的方式,在他家可以教育好孩子,可是换一家就未必行得通。
经常有人分析某某犯罪的原因,说是家庭贫穷少教育、父母离异导致的;而分析某些成功人士成功的原因,也会说因为家庭贫穷经历苦难、父母离异所以很早成熟之类的,可见,相同的条件未必得到相同的结果。
她见汪氏问起,也不知如何回答,难道要跟外婆说因人而异啥的?
想起下午的事,心里一转念,便胡扯道:“做了错事就要狠骂一顿,不听的话还要打。不过哩,等事情过了要细细地跟他掰扯错哪了,为啥骂他打他,要他明白这是为他好。要是他转过弯来了,晓得错了,还肯承认的话,就要夸奖他。”
汪氏听得连连点头道:“嗳!是这么个理,该打的时候就要打,该夸奖的时候就要夸奖。”
青木则是错愕不已――村里的小娃儿,菊花也就跟小石头走的近些,哪来的这么些想法?
菊花胡扯完了见来财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决定奖赏这小子今儿对自己的捧场,她咳嗽了一声说道:“来财,让你站那可不是我想出气,是为了让你长记性的――下回再要踩水、撵鸡撵狗、扯人菜秧子啥的,你就能想起今儿罚站的事了。你心里想着再干这些事没准就要挨打、挨骂、罚站,是不是就不会干了哩?再干那不是傻子么。你今儿很听话,承认错了,还有担当,自己去站墙,菊花姐姐待会专门帮你做一碗酸辣粉丝,用肉来做――是你往常没吃过的――就把你一个人吃,其他人都没有,连你爹娘也没有。”
来财听了简直是喜出望外,要喜极而泣了,他连连保证道:“菊花姐姐,我不怕站。今儿是我不该去踩水哩,我晓得错了,这鞋子弄湿了穿着好难受。你放心,我往后肯定能记住今儿的事,不会再踩水了。”
想了一下又道:“我也不会去撵狗撵鸡扯菜了,要是我忘记了,奶奶你就再让我站墙。”
汪氏和青木真的对菊花佩服死了,甭管他往后能不能改――想立马改过来怕是难――就这态度、这决心,那往常是没有过的。
来寿不乐意了,急忙拉住菊花的衣襟道:“来寿也听话,要吃粉丝,要吃肉。”
菊花忙安慰地抱着他,问来财道:“旁人都不把,让弟弟吃一碗好么?”
来财没想到自己还有决定权了。其实就是让大伙都吃,他也是没意见的,可是菊花姐姐竟然专门只做给他一个人吃,这份荣耀让他觉得幸福死了,忙点点头道:“嗳!弟弟还小哩,让他吃一碗。”
青木故意叹气道:“瞧,罚站还罚出吃的来了。来财,你真是捡了便宜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