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海观察崔学哲的时候,.在秦珊刚跟他说自己的哥哥要和他见面的时候,他多少是有些紧张的,他紧张的地方倒不在于自己有什么不足,而是担心与秦海这样一个县城小工厂里的工人很难打交道。
人们经常说:在京城人的眼里,所有的人都是外地人;在浦江人的眼里,所有的人都是乡下人;至于在另外某个城市的百姓眼里,所有的人都可分为能吃的和不能吃的……崔学哲作为一位在京城长大的孩子,对于
“外地”的了解是十分肤浅的。虽然他的大学和研究生同学中间大多数都是外地人,但他觉得这是属于外地受过良好教育的那一小撮,并不能代表真正的外地人。
在他心目中,外地人,尤其是小县城里的工人,应当是性格比较粗犷,有着一些原生态的生活习惯的。
昨天,在安排完次日的会面之后,崔学哲一夜都没睡着,用他那惯长于做科学推理的脑袋,模拟出了无数种与秦海见面时候的预案:万一秦海对读书人有偏见怎么办?
万一秦海满口脏话怎么办?万一秦海要自己帮忙在京城找工作怎么办……他的这些担心,甚至都无法向父母说起。
他以往曾经对父亲说起过对外地人的看法,结果被父亲好一通教训,说他太脱离群众,需要到贫下中农那里去接受一些再教育才行。
他知道父亲一向是很尊重地方上的普通工农百姓的,也正因为这一点,他丝毫都不担心父母会嫌弃秦珊的家庭出身。
只是,平常说说容易,真到大家见了面,万一大舅哥秦海表现得太过恶劣。
父母会不会被惹恼呢?刚才见面的这一会工夫,崔学哲心里终于踏实下来了。
穿着蓝布工作服的秦海看起来就像个性格憨厚的工人,而待人接物方面。
也颇有一些礼貌,明显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样子。他与崔学哲握手的分寸拿捏得很好。
既不是那种怯生生不习惯和人握手的样子,也不是一上来就把对方的手捏得生疼的粗暴作派。
从这一个小小的细节,崔学哲就对秦海产生了无限的好感。听到秦海询问他的专业,崔学哲连忙低调地回答道:“我是做材料学研究的,比较侧重于尺度比较小的金属材料。”
“尺度比较小?”秦海对于崔学哲的这个回答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这实在不像是一个专业人员的措辞。
“嗯,就是很小很小的材料……这么说吧,你们在机械厂里不是会用到‘丝’这个单位吗?我研究的材料的尺度。相当于1丝的千分之一,甚至是万分之一……”崔学哲绞尽脑汁地解释道。
“哈哈!”秦海终于听明白了,这是准妹夫担心自己的学历太低,听不懂他们的专业术语,所以在用通俗的说法向他介绍呢。
工厂里说的1丝是指1毫米的百分之一,也就是10个微米,1丝的万分之一,就是1个纳米。
也就是说,自己的这位准妹夫,研究的是纳米材料。
“你说的是纳米吧?”秦海替崔学哲把答案说出来了。想起妹妹对自己的叮嘱,他又欲盖弥彰地解释了一句:“我听厂里的技术员讲过这种东西,说是什么纳米科技。很高深的。”
“对对,我研究的就是纳米材料。”崔学哲高兴地回答道,
“原来秦大哥挺爱钻研的,竟然还知道纳米。”听到崔学哲夸奖秦海,秦珊拼命地憋着笑,把脸都憋紫了。
在崔学哲的心目中,秦海不过就是一个技校毕业生,能够知道纳米的概念,的确是很不容易。
算是比较积极向上的表现了。但秦珊却是知道,哥哥在材料科学上的造诣远非崔学哲可以望其项背的。
宁静现在做的超导研究,以及秦珊自己做的化工过程的研究。都得到过秦海的指点。
崔学哲因为纳米材料这一个词就夸奖秦海爱钻研,也不知道是夸秦海还是贬秦海,总而言之,这是太可笑的事情了。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又没法出声来提醒男友,因为有关秦海的身份,是她自己刻意要保密的,闹出这样的乌龙,也是她自找的结果。
她就算想要揭晓,也得等到今天以后再说了。秦海却是对崔学哲的研究方向产生了兴趣,他笑着问道:“金属纳米材料也有很多种,小崔你具体是做哪个方面研究的呢?”崔学哲也不敢小看秦海了,他小心翼翼地答道:“我现在做的研究,是关于纳米级纯铁的磁性能研究,这个方面秦大哥有所了解吗?”
“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些。”秦海说道。前一世的他就是材料所的博士后,所以在听说崔学哲是材料所的博士的时候,他就有了一些亲切的感觉。
材料所在纳米材料研究方面有多年的积累,前世的秦海和所里几位纳米研究的大牛关系都非常不错,而且自己也做过这方面的一些研究工作。
现在听到崔学哲谈起专业的事情,秦海颇有些技痒的感觉。
“纳米材料的磁性能和粒度有很大的关系,随着粒度的减小,材料的磁畴从多畴结构变成了单畴结构,这样磁化反转的模式会从畴壁变化变成磁畴转动,从而导致矫顽力大幅度提高,是这样吧?”秦海笑呵呵地说道。
“啊?”崔学哲彻底傻了,眼睛瞪着秦海,嘴巴张得能够塞进一个拳头。
秦海知道纳米材料这个概念多少还在崔学哲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这一番关于磁畴、矫顽力的论述,已经完全颠覆了崔学哲心目中一个普通青年工人的形象。
什么时候一个县城里的青工能够知道这么多东西了,这分明……就是博士答辩时候才需要讲的内容好不好?
“哥!”秦珊急了,秦海再往下显摆,可就完全露馅了。她灵机一动,狠狠地拽了一下秦海的衣襟,斥道:“哥,你是不是昨天在我那里看了两篇文章,今天就背出来欺负学哲了?你说的这些东西,你自己都不懂,对不对?”
“我当然不懂,所以才说出来请小崔指导一下嘛。小崔,刚才那段话,是我从小珊那的一本书上看到的,觉得好玩就背下来了,可其中的意思,我是一点都不懂,你能给我解释解释吗?”秦海笑道。
他当然不是吃饱没事才说上面那些话的,他是想用这些内容来考校一下崔学哲的学识,看看这个博士是不是冒牌货。
对于秦海的这个解释,崔学哲只能是半信半疑。怀疑的原因,自然是觉得秦海背下这样一段话有些匪夷所思,这种学术论断寻常人对着书本念都会念错,哪有像秦海这样背得滚瓜烂熟的。
至于相信的原因,那就是从秦海的学历和身份上来的了,如果说这番话不是秦海从书上看来的,那秦海简直就是妖孽了。
他当然想不到,秦海的确是个妖孽,而且是个大大的妖孽。
“磁性材料的矫顽力,就是改变其磁性所需要的外力。秦大哥刚才背的那段,正好是我们目前研究的内容。我们测量过,块状的纯铁矫顽力只有20至100安每米,但当把纯铁制成16纳米左右的超微粒时,矫顽力可以达到8万安每米,具备永磁特性。我们正在试图制备更小的铁超微粒,希望能够得到矫顽力更强的新材料。”崔学哲像是和同行探讨那样,认真地对秦海说道。
“是吗?那可真是太神奇了。”秦海打着哈哈说道。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崔学哲眼睛一亮,起身说道:“我爸来了,我去迎他一下。”秦海和秦珊也都站起身来,崔学哲出了房门,不一会就领着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一些羞怯的笑容,指着秦海和秦珊二人向自己的父亲介绍道:“爸,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秦珊,这位是秦珊的哥哥……”
“是你……”崔学哲的父亲看着秦海,一下子就愣住了,抬起手指着秦海,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秦海眼明手快地迎上前去,向崔父微微一躬身,说道:“伯父,您好,我叫秦海,是安河省青锋农机厂的工人,很高兴见到您……”说着,他向崔父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意思是让对方千万不要穿帮。
“安河,青锋农机厂,这……哦,好啊好啊,欢迎欢迎,欢迎小秦同志到北京来。”崔父也是聪明人,一下子就看懂了秦海的暗示,只是稍一错愕,便哈哈地笑着接受了秦海的自我介绍,同时伸出手去,与秦海紧紧地握了一下。
崔学哲还真是一个书呆子,站在一旁,愣是没有看出秦海、秦珊在这一刹那的表情波动,更没理解秦珊忙里偷闲向自己飞来的一记白眼。
闹了半天,这一屋子人里,只有他一个人是被蒙在鼓里的,因为秦海和秦珊都认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也与秦海、秦珊二人早就颇为熟悉。
这位被崔学哲称为普通机关干部的中年男子,正是农业部副部长崔洪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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