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方无应出去了一趟,他要去找到小武之前藏在贫民窟的设备仪器。小武受了伤,行动反而没有他方便。
等方无应离开,小武收拾完了教堂,玛利亚也把晚餐做好了,方无应带去简单的干缩面,被水一煮闻起来格外香。
那是他们仨的晚餐,另外玛利亚又特意留了一碗给方无应。
“他跑哪儿去了?”鹰翼忍不住问,“呃,我是说你表哥。”
“他有些事情要忙,可能晚些回来。”
鹰翼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他是本地人?好像是世家子弟。”
小武不禁暗笑,他摇摇头:“他就是喜欢打扮成那个样子,不过我表哥是个很靠得住的人,放心好了。”
“唔……”
“龙先生不也是一副庸庸碌碌的商人打扮么?所以外表是不可信的。”
鹰翼笑起来:“他的外表和内心是截然相反的。人家以为像他那样的老朽,必然是对时局满腹牢骚,其实他从来不发牢骚——哦,那种爱当街大骂‘国将不国’貌似爱国的老朽我倒是见多了,鬼子一来照样乖乖当了顺民。”
“和龙先生很熟?”
鹰翼点点头:“其实……他是我的老师。”
“原来如此。”
“很小的时候就跟从了他。老师是个不爱说废话的人,更不喜欢发牢骚,或者搞些声势浩大作用却为零的举动,他总说,气力要花费在值得的地方,要做真正值得的事情,就不要在意表象如何。”
“你的老师……喜欢诗词?”
鹰翼笑了一下:“尤其喜欢李后主的词。”
“……”
“每次我说亡国之音不可取时,他就说,孩子,你懂什么。不知死之悲,焉知生之欢?他说在这一点上,后世诗人没几个比李后主更明白透彻的了。”
谈起龙雨生,鹰翼的话明显多起来。
小武默然了良久,摇摇头:“李后主也不见得真就明白了生死这回事,只不过……只不过他比旁人被迫往前去了一步而已。”
“或许吧。”鹰翼叹了口气,慢慢躺下,“老师自己是有大悲哀的人,悲观的人却又前进得比谁都奋勇,这种反差常常使我诧异。”
俩人许久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武看鹰翼脸色发白,他明白那是疼痛上来了,刚才方无应的检查折腾到了伤口。
“真糟糕,今天没弄到止疼药。”他起身又翻了翻方无应留下的医药包,但是里面没有麻醉功能的药物。
“没关系,忍忍就过去了。”
虽然鹰翼这么说,但细密的汗珠仍然渗出他惨白的额头。
小武有些不忍,他坐回到床头,想了想:“要是有东西分散一下注意力,或者……”
“喂,你会不会唱歌?”
小武错愕:“唱歌?呃,这个……倒是会一点儿……”
他精于书画,谙于音律,工于诗文,词尤为五代之冠,本来唱歌对小武不是什么难事,但面对一个四十年代爱国青年,小武一时想不出该唱什么才好。
“那就随便唱一个吧,只要唱就好。”
“可我不会时下流行的那些……”
鹰翼苦笑:“极好,我也不乐意听《夜上海》,反正你喜欢唱什么就唱什么,只是拜托别唱‘小楼昨夜又东风’,那种歌我听了更疼。”
小武笑起来:“不会,我也不喜欢那种歌。对了有个好听的,我觉得你会喜欢。”
然后他想了想,就低声唱起汪峰的《我爱你中国》。
每当我感到疼痛就想让你抱紧我
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样触摸我的灵魂
每当我迷惑的时候你都给我一种温暖
就像某个人的手臂紧紧搂着我的肩膀
……
小武的嗓音极佳,歌曲的旋律又很耐听,在他唱的时候,鹰翼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等他唱完,鹰翼忽然要求他再唱一遍。
“……真好听。”鹰翼的样子像梦呓,“这是谁唱的?”
小武笑笑:“我也不知道,就是偶尔有次经过鲍家街4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