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过了一个礼拜。
并没有任何处罚下达,事情似乎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小武的情绪仍然不太好,所以五十年代的那次补漏行动,雷钧没有再让他去,而是由方无应独自前往完成的。
小武误闯1943年的这段经历,再没有在办公室里被人提起过,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想法,大家都尽量对此事闭口不谈。那块织锦被送去做了专业鉴定,的确是唐代的织物,另外,方无应在织锦边缘发现的污点,经过取样证实是人的血迹。方无应吓了一跳,他保证说绝不是他和小武干的。
“那不是日本人的血,发难之前我就看见了……”
“肯定不是日本人的,已经有很多年了,并不是新鲜血迹。”雷钧说,“可能是在保存的过程中沾染到的。”
“唉,后世儿孙不孝,文物都得靠祖宗出手来抢救。”
雷钧忍不住笑:“你又跑这儿冒充哪门子的祖宗?人家小卫可还没吭声呢。”
“其实祖宗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方无应说罢,露出一丝苦笑。
雷钧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扫了一眼隔壁仪器室,小武在那边检查设备。
“怎么?他还没缓过劲来?”他压低声音问。
“怕是不会那么快。”方无应说,“你想想,他可从来没杀过人,至少没亲手杀过。”
“嗯,都说后主‘性宽恕,威令不素著’,好生戒杀。这次的事情对他打击不小。”雷钧说完,又看看方无应,“你看起来倒是没怎么受刺激。”
“……祖宗也分很多种。”方无应阴阳怪气地说,“不好意思,我就是杀人如麻的那一种。”
雷钧知道自己触了他的霉头,于是只笑了笑,不再说话。
不过这次意外造成了另一个不太被人注意的结果,小武和方无应的关系比以前更近了。
本来在卫彬到来之前,全局只有他们两个古人,这种限制就容易把他们往一处推,这次,俩人冒着违规受罚的危险,一同干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关系会陡然拉近也很自然。
方无应知道小武心里的疙瘩一时难以解开,所以回来之后,也经常拉着他去吃饭喝酒,希望借此开解开解,他很明白小武是本性受到了强烈冲击,因为杀戮这件事原本是与他的常态相违背的。
杀戮,本来就是和人性相违背的一种行为,只不过方无应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早就有了厚厚的壳,而小武却从未长出过这种抵御的外壳,所以这次才会倍受打击。
“许三多杀人之后,需要出去溜达一圈才能再回老A。难道你也要出去溜达一圈?”方无应有一次,这么和小武开玩笑。
小武被他这么一说,也乐了。
“我可没那闲工夫。”他摇摇头,“其实理智上早就没问题了,只是那种感觉还残留着,让我不舒服。”
方无应沉默了片刻,才道:“以后你不会再遇到这种事了,所以,这么看的话会好过一点。”
“你的意思是,把它当做人生必经的某个关隘?”
“只有这么想才能彻底放开吧?”方无应说,“其实可以试试写东西。诗,词,剧本或者。就算没人看也没关系,反正名声这玩意儿对你而言已经没用了,写作本身就能舒缓情绪。”
小武笑了笑:“或许吧,我可以再尝试拿起笔。”
“这方面你肯定比我更明白。”方无应说,“所谓写作在人生中的必要性——嗯,你看杜拉斯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以创作来改写早年伤痕什么的……”
“啊,你真的可以去搞文学批评,再读个硕士怎么样?”
“得了吧!我一个武人,读那么多书干吗?再说去年单位进修的机会不是给了你么?干吗不去?”方无应说着笑起来,“怎么?词帝瞧不起复旦的文凭?”
“哪里,在职的都是水昆,我要那玩意儿有一毛钱的用?又不指望往上爬。”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小武说:“其实,我还是有点担心鹰翼,还有玛利亚,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去了美国。”
“那都是咱们无法控制的事情。”方无应说,“而且更现实一点来说,你所担心的,都已经发生——甚至结束了。他俩如果还活着,该有八、九十岁了。”
“情感上,我却觉得他们还是二十出头,年轻得很,生命才刚刚开始。”
那天俩人喝了点酒,他们从饭馆出来,已经很晚了。街上没什么人,凉风一吹,被酒精灼热的身体反而舒服了很多。
巷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鞋底和地面接触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好像梦里传来的古老童谣。
繁星满天的深蓝穹庐低低罩在他们的头顶,春季的夜晚,星星异样明亮,每一颗都散发出钻石般冰凉凉的光芒,淡淡的月芽像被春风刮上高空的风筝,怯生生贴在东边天际。这让小武再次想起几十年前的那片天空……
“小心!……”
嘎的一下刺耳响声,一辆车擦着小武停了下来。
感觉方无应使劲抓着自己的胳膊,小武抬头一看,对面是红灯。
“呃,我看天看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