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势急剧蔓延的冷宫里奋力逃出来,方无应又添了两处烧伤。他皱皱眉,无可奈何地看看身上尚且流血的伤口,他的头上脸上,都被烟熏得黢黑,整个人狼狈不堪。
“妈的,简直一团糟!”
他咒骂着,慢慢找到一个僻静之所,按开通讯器。
过了很久,那边才传来雷钧的声音:“方队长?”
“我还在大明宫。”他简洁地说,“你们在哪里?”
“我们已经出宫,接近了李亨的一队人马。”雷钧的声音夹杂着频道杂音,“我们想去试探看看,最好能取得他们的信任——苏虹怎样?”
“丢了。”
“啊?!”
方无应换了个姿势,让手上的臂膀不那么疼痛:“她被乱兵掳去了,我没保护好她。”
“……”
“今晚我去救她。”方无应说,“我这就去探察乱兵的营地。”
“你自己怎么样?还好么?”
“受了点伤。”方无应顿了一下,“他们想烧死我,不过没得逞。”
“……你还是不要贸然行动吧,我们会合之后再想办法。”
“不行。”方无应断然拒绝,“她是在我手上丢的,理当由我去找回来——况且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危险……”
他的话没有说完,大家都知道一个女性落到胡人手里,会遭受何等危险。
“探听到小卫的下落没?”他又问。
“嗯,也在李亨这边。”
“那你们先会合。”方无应说,“我救出苏虹就去找你们。”
“好吧,你自己要小心。”
关掉通讯器,方无应索性脱掉了铠甲,厚重的金属背负在身上,反而使他受伤后的身体更不方便行动。
他一直就不习惯穿铠甲,从慕容冲时代就是如此,他热爱方便与快捷,那些都是铠甲的死敌,为这不喜欢穿铠甲的坏习惯,早年训练期间,苻坚曾训斥过他不止一次,在苻坚看来上阵不穿铠甲那就等于是去送死。
不过今次是去救人,方无应想,偷偷溜进大营,把人救出来就走,这并不需要多大的防护。
暴雨停住,天色慢慢擦黑,方无应终于找到了宫外,这一处突厥人的大营。
他藏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后。
来往的胡人说的都是突厥语,有的身负辎重,有的背着水桶,还有的抱着从宫内掠夺的财物。间或,他也能听见女性的啼哭声……
突厥语是他们平时训练中,较少接触的一种语言,是以方无应只能听懂不多的一部分,虽然他也出身于北方游牧民族,但两者语言系统并不接近,盛唐时期游牧民族那种独有的含混低沉的后舌音,在方无应听起来活像难以分辨的非洲绕口令。
不管怎么说,先探进营地再看吧。
叛军大营。
厚厚的云层从西边压过来,天光有点黯淡。滚滚雷声从遥远天际传来,紫色的闪电时不时撕裂铅色天空,像是被凶残的皮鞭所抽打出的伤痕……
几个军阶较高的突厥将领立在大营外,他们远远望着前方,灰色的荒原上,一群骑着马的士兵,手中持着马鞭,动作飞腾,回旋,马蹄和皮鞭扬起的尘土几乎幅盖半空,他们胯下的战马扬着头,恢恢嘶鸣……
其中一匹马的身后,拖着一个人。
那人被一条长长的绳索绑着双手,无法挣扎,绳索另一头套在马身上,马匹往前飞奔,人则被拖得跌在地上,颠簸不停。只要他有起身的动作,十几条马鞭就兜头兜脸打过去……
那人就这样被马匹拽着在地上拖拽翻滚,偶尔还会被马蹄踩踏,此时已然遍体鳞伤。
目视着这一切,其中一名将领忽然说:“可以了吧?”
另一个也点点头:“少将军吩咐不要弄死了,这应该差不多了。”
“说来,少将军真神算,他怎知昨晚会有人来劫营?又怎知道劫营之人竟会如此难对付,以至于要把各大营的顶级高手提前调遣来预备着?”
听他这么一问,那一个笑起来,他摸摸胡子:“少将军一向料事如神,大人不知么?当年还是少将军力主在范阳起兵,随安将军一同举兵清君侧——”
话音未落,那套着人的骏马飞奔至大营前,马上士兵下来,走到马匹身后,被拖拽的人似乎已经昏迷,他用靴子尖狠狠踢了那人几下,见毫无反应,遂转头向营外那几个将领道:“启禀大人,这家伙晕过去了。”
“拖进来,拿凉水浇一浇。虽然已经下了重分量的毒,但千万别掉以轻心,此人可厉害得紧,听说怎么都毒不死的。”其中一人说完,转身入大营,“我去通知少将军。”
眼前一片白雾。
方无应想睁开眼睛,但他怎么都无法办到。他想发出声音,但却听不见喉咙里发出任何声音。
他浑身剧痛。
……似乎皮肤的每一寸都豁开了口,那些细小的血口就好像被刀片给刮过,每一寸皮肤都疼,头是要裂开了似的涨,每一根骨头都好像被折断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被人如此折磨过。疼痛从骨髓里一点点渗出,就像一把把凌厉的刀,刃上沙沙刮着他的血肉。
而就在这让他几欲昏死过去的彻骨疼痛中,方无应却依稀听见,有人在哼唱一首歌:
Omotherdear,I‘msuchafreak,Amutantman,awomanunderh,WhywasIbornatall?
(哦,亲爱的母亲,我是如此怪诞。畸变的男子,底层的女人,究竟为什么要生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