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无法理解这女孩对历史的热情,蕾蕾的文科成绩非常优秀,尤其是古文与历史。其实道理很简单,他人只是凭着兴趣去看书。蕾蕾则是为了更特殊的理由去看书。
她是去了解她的父辈,祖辈。她真正的亲人,都在那些泛黄的史料里,她的家族是从那儿走出来的。对于蕾蕾而言,她看的不是历史,而是父辈的过去。她要了解的不是一段简单的史实,一个普通的历史人物……
那是她的父亲,她的祖父,她的母亲,她的舅舅。
以及她自小认识的那些叔叔伯伯们……
蕾蕾已经完全知晓了所有人的秘密。
直到如今她也才明白,原来自己真的是那么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孩,原来周遭这群普普通通的熟人,竟全都是从小到大课本里反复提及的那些名字……
没人知道蕾蕾心里在想什么。这女孩仍旧每日上学放学,和人打交道也仍然那么友善,但是她沉静了许多,好像也长大了许多,以至于身边连朋友都少了许多……
她也成了心怀秘密的人,这样的人,注定会被人群疏离。
“其实蕾蕾,今天妈妈想告诉你一件事。”晚饭结束的时候,简柔终于说。
蕾蕾放下杯子,望着母亲,她早已经感觉到了母亲是想和自己说很严肃的事情。
“是这样……”简柔顿了一下。“前期工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蕾蕾,下个月我们可能就要开始行动了。”
蕾蕾睁大眼睛望着母亲!她的鼻翼也不由张开了,紧张,弥漫上女孩的心!
“在开始行动之前,蕾蕾,局里决定让你过去一次。”
蕾蕾一时,没听懂母亲的意思。
“过去?”
“去隋朝。”简柔说,“梁所长提的建议,是想让你去看看爸爸。就算是探亲吧。”
“我?!我去隋朝?!”蕾蕾又惊又喜,“真的可以么?!”
简柔微笑着点点头:“当然。在那之前你也得经过一系列培训,比如行为和服饰之类的,还有语言……”
“我真的可以过去看爸爸了?!”蕾蕾犹自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
简柔也笑道:“真的,已经定下来了,所以你得找学校要几天假期。至于请假的理由,局里会帮你出具公文。”
“可是……”蕾蕾突然顿住。“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叫我去隋朝?你们本来行动已经计划得很周密了吧?这时候我过去,会不会不太方便?”
简柔一时,没有出声。
蕾蕾的嘴唇突然间,白了一下!
“……是不是,以防万一?”她轻声说,“是不是害怕行动失败,我就再也见不着爸爸了?”
女孩的话,正戳中简柔没说出来的那层意思!
女孩声音有些发颤:“真有那么危险?”
“不不!”简柔慌忙说,“不是的。我们已经想了很周全的计划,甚至还有两个备选方案,而且控制组也都带了枪支,蕾蕾,就算情况再如何糟糕,方队长他们也会把爸爸救回来的!”
简柔的这番话,才略略让蕾蕾安心。
“梁所长的建议,一是因为你这么久没见爸爸了,该让你去看看,二是……也是叫你去给爸爸打气的。”
“我去给爸爸打气?”
简柔没有立即说话,她只是揽过女儿,默默抚摸着她的头发。
“爸爸在那边已经快两年了。”她低声说,“谁都说不准他本身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
“所长他们是害怕他真的灰了心,明白么蕾蕾?”简柔说,“叫你去的目的,就是要你给爸爸打气,要让他坚持下来,不管中间过程究竟有多艰难,他自己首先不能放弃——如果他先放弃了,梁所长他们,小武叔叔他们,岂不是白忙了?”
蕾蕾这才听懂了意思。
“我知道的。”她点点头,“他们是害怕爸爸自己不想活……”
简柔心里,真难过!
“有我在,爸爸不会那么想的。”蕾蕾很肯定地说,“我会说服他的。”
“嗯,这我相信。”简柔笑了一下,“还有……”
蕾蕾瞧着母亲。
“其实……”她突然,变得有点吞吞吐吐。
“妈,你到底要说啥?”蕾蕾好奇地看着她。
“蕾蕾,你爸爸他在那边,是有妻子的。”简柔终于把话说了出来,“嫔妃,皇后,还有……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十二岁的小皇子。”
女孩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她点点头:“我知道,赵王杨杲。”
“这些,我想我得事先和你说清楚,不然等你过去之后再看见……”
“我不会觉得受不了的。”蕾蕾淡然地说,“妈,我懂那些。”
简柔苦笑。
“其实,受不了的是你吧,妈妈。”
蕾蕾这句话说出来,简柔慢慢松开抱着女儿的手。
“妈,”她小心翼翼望着母亲。“爸爸如果这次真的回来了,你还会和他在一起么?”
“我不知道。”简柔低声说。“我和你爸爸,已经不是以前那样了。这你知道……”
“我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儿……你没法原谅。”蕾蕾的表情,好像要哭出来似的,“可爸爸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简柔沉默不语,半晌,才说:“眼下,妈妈答应不了你什么,蕾蕾。你再给我点时间。”
蕾蕾垂下眼帘,有泪滴从她眼角滑落。
女儿去了自己的房间,收拾好厨房,简柔回到书房里。
是雷钧的书房。
丈夫虽然离开,但是屋里的所有东西都还在原处,每天简柔都会仔细清扫,擦拭去桌上的灰尘,整理好书柜,还有桌上的照片,那是她和雷钧在大学时的合影。
然后,她疲惫地坐回到椅子上。呆望窗外夜色。
她做不了更多的,能够做的也只是照拂好雷钧留下的一切,就像当年雷钧保存了她留下的一切那样,回来的时候简柔惊奇地发现,自己所有的物品全都保留在原处,虽然经历岁月的洗涤,但却丝毫未变。
他们都万分珍惜这个家,但他们谁也不敢回到这个家里来,就好像这儿是个梦幻的水晶城堡,自己的擅入。只会让它彻底粉碎。
发了会儿呆,简柔转过身来。拿起桌上的小飞镖,开始往门背后的靶子上扔。这是雷钧的习惯,没事儿的时候他总喜欢玩这个,简柔以前笑他骑马打仗不行,就只爱些小孩把戏……
那时候他们谁都没想起来过去,随口开的玩笑也毫无心机。
但是在完全清醒的如今,两个人又该如何相处?
他们回不到过去了,梦幻的水晶城堡早就粉碎了多年,如今的他们。全都拖着漫长残破的过去……那是彼此给对方留下的累累伤痕。
像这个样子的自己,到底还怎么拥抱对方呢?
简柔停下手里的飞镖,她怔怔望着虚空。
她曾经,是个只听从内心吩咐的人,既然喜欢了,无论他是什么人。就再也不肯放手。她从来没觉的听从自己的心声有什么错,哪怕这心声一次次将她抛入万丈深渊……
如果当年没爱上杨广,她也不会被骗受辱,愤懑而终;如果后来没爱上雷钧,她也不会大梦初醒,仓惶逃离现代。她的爱总是给她带来痛苦,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绝望。让她把这人生过得颠三倒四,荒唐可悲。
可就真如此,她也不曾后悔过以往的人生。
那么,到底还要不要再听它的吩咐?
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勇气,再赌这最后一把?
虽然当时说过要死在一处的话。然而对他们而言,共死反倒容易,同生,却那么的困难。
可是简柔,你还敢不敢赌?
她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这么逼问。
还敢不敢赌?
良久凝视着那插满飞镖的圆盘,简柔抬起了手。
“……赌就赌!”她突然,低声说。
飞镖直冲靶心,女子的脸上。有一种不顾一切的豪气。!!!